突然成为视线焦点的卫淮左丝毫不见紧张,南方异变,与他这个最远只到过京郊马场的人有什么关系。

    洪熙帝眸光深沉,掠过卫淮左后扫过下方站立的文武大臣们,众人都是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诸位爱卿可知,南方为何有异动?”

    这话一出口,褚承泽眼神划过不屑,自以为掌控天下人心的洪熙帝,也因为自身的无力开始疑神疑鬼。

    圣心难测,何尝不是一种可悲又可笑的故作玄虚。

    御史大夫罗绍余光打量着洪熙帝的肃穆之色,心生不妙。南方各州近年来并无成规模的流民四窜,也无藩王势力盘踞,更无造反的迹象,监察院根本没收到任何称得上异动的消息。

    偏偏怀虚道长卦象从未出错,自从担任钦天监监正后,准确预测过旱灾蝗祸、水患地动,甚至是还有一次未扩散的瘟疫,数次帮助朝廷在事态严峻前控制住局面。

    有这样的功绩打底,洪熙帝才一年比一年更宠信怀虚道长。不仅耗费巨资打造通天塔让怀虚道长进一步接近天道,更是对他炼制的丹药深信不疑,时常作为赏赐分给大臣们。

    穆老太爷就是受不了这点,才怒而辞官,他甚至公然宣称自己是想多活几年,坚持与丹药斗争到底。

    但除了配合洪熙帝求仙问道的妄念外,怀虚道长本身再无可弹劾攻讦之处,他处事谨慎,从不批后妃皇子的八字,不预测**,不涉党争,一直游离在朝堂之外。

    破军主杀伐,这是怀虚道长第一次在卦象之中看出战乱的预兆,不仅洪熙帝相信,不少大臣都有些动摇了。

    毕竟此时大周内外都很太平,怀虚道长实在没理由造假。

    站在一旁多时的顾相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卫大将军驻守南疆,并未传来任何消息。”

    卫淮左一听顾相提到大伯父,也不顾上自己无官无职,心直口快地维护:“启禀陛下,卫家军斥候每三日汇报一次,若南蛮部落有陈兵之势,绝不会错漏。”

    言下之意是卫家军奉行眼见为实,管不了别人是不是有谋逆之心,再说了,怀虚道长说是破军现世,谁知道是不是刚出生的意思,难道还要一一辨别不成。

    “卫二公子连卫家军的营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凭什么大言不惭地保证?”兵部姚侍郎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质疑,“莫不是以为年纪小,在大殿之上说话就不用负责。”

    卫淮左认出是姚侍郎,冷笑着反唇相讥:“就凭卫家军驻守南疆多年从未让敌军踏进云城半步,不像姚大人,连近在眼前的儿子都看管不住。”

    “黄口小儿!”姚侍郎正要破口大骂,就撞上褚承泽冰冷的目光,怒意瞬间消退。

    姚侍郎的儿子姚策至今还关在京兆府大牢里,又与淮南道赈灾粮倒卖一案牵扯不清,本就得罪了太子殿下,这次官员考核期间绝不能再被抓到错处。

    三皇子被软禁后,三皇子一党跟着低调了许多,若不是顾相先开口,姚侍郎也不会急于表现,跳出来招人眼。

    褚承泽不想让洪熙帝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卫家,进一步问道:“道长,破军现世的南方,是哪个南方?”

    大周疆域辽阔,岭南道、剑南道、江南道都可以说是南方,他不信怀虚道长能算出,或者说敢算出具体的位置。

    “回殿下,此破军目前不在大周境内,”怀虚道长仍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只是煞气四溢,很快会让紫微星受到冲撞。”

    洪熙帝的眼神陡然狠戾,他是紫微星转世的天子,紫微星受创,岂不是代表有人在密谋伤到他的性命?

    结合上次怀亲王府一案,那个轻易被抓出来的奸细,混入钦天监将金波旬花混入丹药,若得逞他也会变成废人。探查至今,也只能确定背后之人既不是怀亲王妃,也不是褚承安,却未能抓捕到案。

    “紫微星乃天上星宿,道长请慎言!”罗绍立刻站出来沉声喝止,这话简直是戳在洪熙帝的痛处上。

    怀虚道长泰然自若:“贫道只是依据天象而言,司天监、观天象、卜吉凶,皆是命数,无不可对人明言。”

    洪熙帝警告般地瞥了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的罗绍,皱眉道:“道长既然已经看出卦象的玄机,可有化解之法?”

    “唯有找出破军星所化之人,方能破局。”

    怀虚道长话音一落,满朝文武都想骂他不会说话也不要说废话,找到人杀了当然能破局,问题是怎么找?

    卦象只说不在大周境内的南方,南疆之外还有许多未开化之地,要找一个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洪熙帝也不满这个回答,只是他向来敬重怀虚道长,转而为难领他俸禄的朝臣:“诸位爱卿,可有寻人之法?”

    林清焰第一次参加朝会,就见识了比传说中荒唐可笑的场景:一个老道士出来说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洪熙帝就煞有其事地要派人去找所谓的破军转世。

    那些年怀化大将军教导的忠君爱国、克己复礼,此刻都化成无声的嘲讽,让林清焰一刻都不想在大殿继续待下去。

    微妙而静寂的氛围中,总要人要打破沉默。

    “敢问道长,如何判断破军?”兵部赵尚书硬着头皮发问,他也不想出头,谁让所谓的杀伐都归兵部管呢。

    怀虚道长有问必答,言简意赅道:“找到破军之时,天象会有异变。”

    赵尚书一句脏话就在嘴边,余光看到洪熙帝的冷脸后又生生咽了回去,退回原位不吭声,爱谁找谁找,他绝不接这个差使。

    这下其他人更不敢说话了,任由洪熙帝的越来越难看,大殿之上像笼罩着乌云,凝重地让人不敢呼吸。

    “陛下,微臣认为暗夜军或许可以做到。”太常寺丞杨良翰急着将功赎罪,立刻将心腹大患推出来顶缸,“奸臣也是灾星,自太祖皇帝以来,暗夜军两次诛杀奸佞,必然有不外传的辨别之法。”

    “杨大人所言甚是,暗夜军主力也在南疆,正好方便行事。”立刻御史出言附和,极力避免找人的差使落到监察院。

    兵部侍郎姚策也在顾相的示意下,出列支持暗夜军负责破军一事,一时间人选仿佛都定好了。

    洪熙帝有些意动,他原本的计划是将暗夜军在南疆的千余人都召回京城,打散后与新的锦衣卫合营,彻底解决太祖皇帝留下的制约。

    此时若让他们去南疆寻人,无异于放虎归山。

    正当洪熙帝犹豫不决之时,北衙禁军统领来报:“陛下,武安侯带着暗夜军在宫门外求见。”

    洪熙帝眼神划过暗光,暗夜军在京城只有一百三十六人,他无意单独召见,对新继承爵位的萧向安也没有兴趣。

    只是洪熙帝在重提组建锦衣卫之时,为压下百官的反对之声,在朝堂上对暗夜军和萧家多有赞赏,此时不见倒显得之前都是虚情假意了。

    杨良翰喜出望外,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老天爷都在帮他:“陛下,暗夜军此时求见,正是机缘所在,就该为找出破军一事分忧。”

    洪熙帝审视着神色各异的林清焰、卫淮左和董烨然,怀虚道长为了避免天机反噬,一月只算一卦,却在推演这三人生辰八字之时观测到异象。

    即便他们不是破军转世,洪熙帝也觉得相当晦气,只等着散朝后再找怀虚道长的徒弟算上一卦,看看是哪位封疆大吏的子嗣与他如此不合。

    至于暗夜军,既然主动投诚,洪熙帝也不介意再给一分薄面:“都起身,随朕去见识下太祖留下的暗夜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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