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县阴沉憋闷了一下午,终于在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大佛寺的莲花上,为粉白色的花瓣洗去尘土,滋润得更加娇艳。

    褚承泽被了善方丈安排在大佛寺最大的一个东院厢房内,他懒得看于御史那张老脸,直接打发他和田县令回县衙住,明日白天再过来。

    工部屯田郎中李大人则因为有实用价值,有幸留在了东院一个偏房内,受宠若惊之下吃完斋饭就开始努力干活。

    也不知是不是吃太饱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趴在了桌案前。

    穆歆悄悄收回在窗口绽放的迷雾花,太子殿下这边果然守卫森严,一个和尚都没有,正适合避开大佛寺的耳目密谈。

    “谁?”褚承泽正要换一身夜行衣去找穆歆,就听到窗口传来细微的响声,若不是他在上面设置了简单的机关,还未必能发觉。

    穆歆刚翻进褚承泽的屋子,就发现他只穿着一身中衣,立刻对他竖起食指,示意不要惊动院外面的僧人。

    “殿下?”西暮和北夜在外屋听到褚承泽的问话,立刻进入警戒状态,贴近紧闭的房门,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无事,是友非敌。”褚承泽被穆歆看到了衣冠不整的样子,脸上微热,强装淡定地喝止闻风而动的护卫们。

    “守着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

    “遵命。”

    西暮和北夜退回外屋,眼神里都有惊疑,他们居然在靠近内室时才发觉多出一个人,那人是怎么避开那么多院子里或明或暗的护卫潜进来的?

    “你,转过头。”褚承泽见穆歆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头疼不已,小姑娘怎么一点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没有。

    穆歆扫了一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褚承泽,无奈地闭上眼嘟囔:“这什么都没露呢,怎么还害羞了。”

    以前她当老大的时候,那些想上位的小白脸可是一个赛一个地喜欢展示精心打造的好身材,也就是她忙着杀丧尸种地没工夫搭理。

    褚承泽只觉得耳朵都开始发烫,用最快速度取出另一套月白色的常服换上,左手握住冰凉的玉佩降温。

    “我原本正要去找你,文氏五日前捐了一大批田地给大佛寺。”褚承泽坐到穆歆对面,刻意忽视掉穆歆刚才的话,谈起正事。

    穆歆睁开眼,接过褚承泽递来的茶:“难怪殿下会来骊县,我住的院子里有不少大佛寺的仆人,全放倒也麻烦。”

    “你想跟大佛寺合作?”褚承泽从穆歆的话音中察觉到她并不愿与大佛寺交恶。

    下午若不是穆歆出手,褚承泽并不介意真的砍掉了善那颗光头。

    别人或许会忌惮佛教在百姓中的影响力,褚承泽却不在乎,原本只要大佛寺配合彻查文氏一族,他可以暂时不理会寺院利用税役蠲免做的那些勾当。

    但了善那个秃驴,居然反过来想给他下马威,实在是被信徒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佛门再如何遗世独立,寺院也得建立在王土之上。

    穆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摊开,笑意盈盈地恭维道:“太子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褚承泽看着歪歪扭扭的两条曲线和或方或圆的图形,没参透其中奥秘:“这是什么?”

    “我方才又下山观察了一番,大佛寺周边的田地以水田为主,但靠近道路两旁的恰好是较为干旱的麦田,往来上香的人都能看到。”穆歆指着她画的大佛寺地图介绍道。

    “你冒雨下山?”褚承泽下意识握住了穆歆的手腕,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眉心紧皱,起身就拿了一件披风罩在穆歆身上。

    “推广新麦种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褚承泽不想穆歆忧思过重,郑重地承诺道,“你不要急,有我在,不会让你父亲出事。”

    穆歆张了张嘴,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冬暖夏凉的体质,而且因为受木系异能的影响,还蛮享受淋雨的。

    只能乖巧地系好兜头盖下来的披风,有一种冷,叫太子殿下觉得你冷。

    “我只是临时想换合作对象,”穆歆挠挠脸,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去看看可行度高不高。”

    褚承泽伸手将披风后的兜帽摆好,这才满意地回到座位上:“了善未必愿意合作,大佛寺的入项主要是田地的租子和香火钱,不怎么卖粮食。”

    穆歆却觉得没人会嫌弃钱少,尤其是了善方丈,长得与其说是慈眉善目,更像是脸上就写着和气生财。

    而且新麦种不只能赚钱,还能赚名声,大佛寺这种金光闪闪的寺庙肯定也想拥有更多的信徒。

    褚承泽见穆欣没答话,又换了个说法:“若你想做,便去做,总能让他同意。”

    西暮在外面听得目瞪口呆,这纵容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这,这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吗?

    他想要与北夜眼神交流感想,却发现北夜已经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这家伙每次都这样,明明最爱听墙角,偏偏长了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漠脸。

    “太子殿下,今日为何要动手?”穆歆盯着很好说话的褚承泽,问出心底的疑惑。

    以穆歆和褚承泽几次相处的经验,完全不觉得褚承泽是如传言所说那样是暴戾弑杀之人,但他好像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像今日之事,褚承泽贵为太子,真要以大不敬之罪砍一批和尚,光弹劾他滥杀无辜的奏折就能把洪熙帝的龙案给淹没。

    更何况现场还有那么多围观的百姓,日后口口相传,有关太子暴戾弑杀的传言只会越演越烈,这对一个储君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因为那个秃驴欺负我。”褚承泽以茶代酒,举杯致谢,“还未感谢穆四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穆歆知道褚承泽在回避问题,但她又非常想确定一件事,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殿下,你不会没想坐那个位置吧?”

    褚承泽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看着穆歆。

    “突然好困,告辞。”穆歆立刻后悔自己问出口,起身就想跑路,却被披风绊住了脚步。

    准确地说,是从被人用披风绊住了。

    褚承泽一手拽着披在穆歆身上显得格外长的披风,一手给穆歆倒茶,清洌的声音中带着笑:“参透了天机,还想走?”

    “我就那么一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穆歆只觉得脖子一紧,连忙找补,她未满十三,勉强算童吧。

    “你说得没错。”褚承泽松开手,起身挡在穆祁身前,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想当皇帝,只想杀光所有该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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