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谢玄能够心安理得待在建康,光是提拔谢瑍一人是是远远不够的,谢玄要的是给于陈郡谢氏足够的利益,这一点徐宗文比谁都明白。

    更何况徐宗文要谢玄留在建康只是一个借口,他要的是谢玄手中的四万精锐北府兵,要是能够得到这四万北府兵,那么就算是给谢玄一个八公之位徐宗文都能接受。

    但是徐宗文亲临谢府,谢玄又亲自接待的消息很快就透露了出去,这惹得国舅王恭十分不满!

    一个手握军权的徐宗文已经让他颇为忌惮了,又来了一个谢玄,这二人还都交情不浅,要是徐宗文与谢玄联手,这大晋朝还能是河内司马氏的吗?

    于是乎,王恭在太极东堂公然提出催促谢玄尽快返回豫州,不得久留京城。不仅如此,王恭还提议由廷尉监王爽接任谢石,刺徐州,镇彭城。

    这王爽是王恭的幼弟,如此明目张胆,徐宗文也是替他捏一把汗。

    四大辅政大臣之中,王珣称病不朝,王国宝缄默不言,没有人公然支持王恭,也没有人公然反对王恭。

    “国舅,谢车骑是否返回镇所要看谢都督的葬仪十分结束,至于国舅所提的徐州刺史人选,下官这里也有一个人选,真正刺徐州之人亦有待商榷,眼下辅政大臣中首揆告病,依下官建议,不如等王令君回朝一同决议。”

    徐宗文一口一个下官,明面上是给足了王恭的脸面,可实际上对于王恭的奏议他是一个也没有同意,只用了一个拖字决。

    “哦?不知大将军举荐何人接任徐州刺史?”王恭心中不满,但并未表露多少,不过他听到了徐宗文言语中最重要的一句,徐宗文也有举荐人选!

    徐宗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道上当了!

    “下官举荐国舅担任徐、兖二州刺史,历来京口为徐、兖二州刺史镇所,如今朝廷光复了两州,自然该当治所迁往彭城,郗太尉当年镇戍北府,经略邦国大计,操持庶政,数次勤王,延保宗庙,流芳百世,难道国舅不想仿效吗?”徐宗文给王恭硬生生套上一个鞠躬为国的高帽子,王恭一时间竟然语塞了!

    王恭想着徐宗文所举荐的不是征北大将军幕府的僚属,也会是士族翘楚,却未曾把自己放入这个范围。

    王国宝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久久不语的他终于开了口:“大都督谢石德高望重,功绩彪炳,乃我大晋不世出的名将,大都督空下的徐州刺史之位若是留与旁人,朝野定有议论,可若是由国舅亲任,那便无人可指摘是非了!”

    言下之意,徐宗文与王国宝都愿意举荐王恭出镇彭城,担任徐州刺史,或是徐、兖二州刺史。

    “这,在下自然是精忠报国,以报先帝知遇之恩了,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若是国舅今日拒绝这出镇的机会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朝野看低了国舅,认为国舅胆小怕事,不敢肩负重担,为国分忧吗?”

    “我——”

    “下官相信国舅品行高洁,桂质冰矜,不会辜负我等一番好意,陛下和太后若是知晓了国舅舍家为国,出镇戍守,也会在心中感激国舅,日后国舅回朝,必定是百官首揆,内外归附,成为第二位王丞相亦无不可!”

    “大将军说的是,下官附议,这徐州乃京畿重地,不宜交付他人,只有国舅这样的天家贵戚才能肩负得起。”

    徐宗文与王国宝一唱一和,根本不给王恭说话的机会,没法子,王恭只能认下了,总不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是?那样,岂不是向朝野和世人说明自己是一个胆小如鼠,安享富贵的庸才?

    徐宗文没有想到将王恭这个异己排除朝廷竟然是如此的顺利!

    没有王珣的旁观,一个王国宝和自己配合就轻而易举的拿下了王恭!

    只要王恭离开建康去了彭城,三年五载他就别想回来了,到那时,朝廷恐怕早就已经翻天覆地,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怪只怪这王恭几次三番在王珣面前诋毁徐宗文,若非锦衣卫座探的秘报,徐宗文还以为这位国舅会一直安分下去,既然他蠢蠢欲动,那就索性遂了他的心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徐宗文自食其言,也不等王珣回朝,直接拟了一封诏书,与王国宝签了字,送去显阳殿给陈太后过目,十拿九稳这份诏书很快就会从中书省,由王恭自己行文转到尚书省,明发朝野。

    可以想象王恭心里将会如何的扭曲,如何的煎熬!

    “故凡攻伐之为道也,计必先定于内,然后兵出乎境。计未定于内而兵出乎境,是则战之自胜,攻之自毁也。”

    “昔者,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北伐时,前有司马懿与之对垒,后有李严掣肘在后,是故,北伐之功未竟,光复之业无期,党争之酷,皆在于此。”

    临贺郡公府里,徐宗文听着郭裳所言 ,陷入了深思。

    王恭图谋徐州刺史之位很明显是怕自己做大,所以才将手伸进军队,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驻守徐州的人马其实并不多,只是普通郡兵,跟徐宗文的骁骑军、谢玄的北府兵、桓氏的西府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徐州并不是当年郗鉴所驻守的京口。

    王恭一走,这中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刚好愁没有适合的位置安排谢玄,王恭一走,这一下子中书监的位置刚好可以让谢玄接任!

    可是自己真的能长久的维持权力至高,使得骁骑军,徐氏立于不败之地,不被历史所淘汰吗?

    徐宗文的内心开始彷徨,开始迷惑了。

    晋朝南渡之初,政局不稳,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变则干戈扰攘,台城丘虚。门阀士族之中,一族强则思压他族,遂成乱阶,如王敦,桓温。

    本非门阀士族的流民帅,亦凭借际遇,起兵谋利,如沈充、苏峻、祖约,螳螂在前,黄雀在后,所以晋朝内耗严重,军力大损,都在内乱中被冰消瓦解。

    至于王导、郗鉴、庾亮、陶侃,尚能明辨是非,以国朝稳重为大局,苦心维持士族权力平衡,但是这些人也不免夹杂为家族谋存谋利的私心!

    数十年来,一家独大的士族都已经烟消云散,成为了灰烬,或是逐渐衰落,最后在士族队伍中慢慢消失殆尽,为晋廷所遗弃,被世人所遗忘。

    “你们以为王珣是真的病了吗?”徐宗文望着郗俭、郭裳这两大谋主,他已经在考虑那件事了!

    郗俭摇了摇头,很明显他认为王珣是故意装病,他知道徐宗文回朝以后,朝廷免不了动荡一阵子,何况谢石病逝,谢玄又回京了,士族恐慌,这种档口,他这种官场油子,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郭裳知道自己前几日的劝谏起作用了,忙回复道:“王令君他老了,累了,也怕了。”

    “子衿,劳烦你跑一趟乌衣巷,拿我的拜贴去见一见王珣,就说他提的那件事,我应下了。”徐宗文指的是与琅琊王氏联姻之事。

    “诺!”郭裳眉飞色舞,高兴的立刻就告辞离开了,就像琅琊王氏联姻的对象不是徐宗文而是他似的。

    桓献容和郭裳连续的劝说让徐宗文动摇了,如王恭那样处高位的人,还是外戚,都免不了为名声所累,辅政大臣逆诏都反抗不得。

    若是有朝一日朝下诏令剥夺自己的军权,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谢安可以东山再起是因为谢氏有实力,还与琅琊王氏有姻亲,所以才能起复。

    颍川庾氏当年几乎灭族,幸存的庾友正是因为娶了一个姓桓的妻子才得免于难。

    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这三家之间不仅相互联姻,还都是外戚,与皇室司马氏有联姻,只有陈郡谢氏自谢安去世后,被士族围攻,一朝被排挤出中枢,就是因为谢氏成为当轴士族全凭实力,不凭挟主之威,不以外戚幸进。

    徐宗文所在的东海徐氏已经与铚县桓氏联姻,既然能与一家士族联姻,那如何不能与琅琊王氏联姻?

    徐宗文非常清醒,在自己没有强大到能够彻底将士族连根拔起之前,他自己也难以免俗,只能循规蹈矩,继续走联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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