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章浦亭。

    自徐宗文率军直扑乌程,徐温便连带着五百人留在这穷山恶水的漳浦亭。

    徐温整日里不是趴在山上打探过往军情,就是等着震泽湖面上的动静,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两面夹击,听说大湖对面正交战正欢,狼卫营中不知多少铁血汉子失了性命!

    这两日又恰逢军粮不足,徐温派了人北去联络破冈渎的田洛和南面乌程的守军,希望能弄个百十石粮食充饥,以解军中燃眉之急。

    可是连着小两日都没有消息,他急得有些发慌,昨日又遣了人去催促,只是不知何时才有粮食解押送到?

    徐温躺在一颗大杨树下,任由日光从稀疏不一的间隙投下,忽明忽暗,直到烧的眼皮发红发热他才准备腾挪位置,换个窝继续休憩。

    “头儿,头儿?”一军士急匆匆小跑着过来叫醒徐温。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太阳把你屁股烧着了?”徐温的美梦被惊醒,他大为不满,梦里的他带领将士们杀敌立功,别是一番热血激昂!

    那军士连头上的札甲胄都没扶住,直接掉落草丛,徐温见他来得及肯定有军情,忙让他先回话。

    “头儿,陈麻子带着五个人刚从乌亭回来,那边的李都尉说最多支援咱五十石粮食,说是……”

    “行了,别废话了 粮食呢?”徐温使了一个手势,靠的近的一个军士去捡札甲胄去了。

    徐温见军士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就是说不到重点,忙追问起来。

    “粮食还没起运呢!就陈麻子他们五个人就是累死了也送不了五十石粮食回来。”

    军士接过一旁递上的札甲胄,忽然拍了拍脑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陈麻子说在路上遇到了几股人马,旗号散乱,分不清敌我,忙让属下前来请示。”

    “什么?有敌情!”徐温倏地从草窝了跳了起来,他来不及训斥军士,忙让左右纷纷下去,让兄弟们警醒戒备。

    徐温扑倒在地,朝着后方大道上眺望着,很快四五个穿着两档铠,头戴札甲胄的军士出现在视线里。

    “弓箭手准备!”徐宗文眯着眼,将手抬了起来,时刻准备下令发动攻击。

    此时,矮山东西两面埋伏着的晋军早已经刀出鞘,箭上弦,滚木雷石皆已准备停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徐温只手落下,长箭便会如同骤雨一般降落在后方不远处那小小的山口。

    “都听着,只要本幢主的手一落下,弓弩手别给我客气,狠狠招呼上去!”徐温将军令传递下去,嘴里咬上一根光滑的嫩树枝,虽然有些酸涩,但不只是他一个人,矮山两侧所有的晋军士卒嘴里都衔着草木,就怕搞出动静,惊了来敌。

    “别放箭,别放箭,都是自己人啊!兄弟们……”

    徐温睁大了眼睛,趁着午时阳光正盛,立刻认出了那谷口出现的正是自己派往乌程要粮的人马,一伍五人,其中的伍长正是方才那跌跌撞撞,手脚不麻利的军士口中所说的陈麻子。

    “收了!”徐温叹了口气,搞了半天是虚惊一场,瞎折腾。

    陈麻子恨不能两条腿当四条腿使,去乌程前他们一行都是骑着马的,谁能想回来的路上遇上旗号不明的队伍,为了不引人注目只能抛弃马儿,一路寻着羊肠小道过来。好容易下了山到了谷口,却差一些死在自己人手里,这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徐温仔细询问了陈麻子,了解了详情,又追问道:“依你看,那些人会是孙贼的人马吗?”

    陈麻子仔细回忆当时情状,有些不确定:“头儿,属下觉得不太想,我在乌程见过孙贼手下的败兵,那些俘虏一个个破衣烂衫,不像。我们遇到的那支人马虽然旗号没有看清,但人家可是有甲胄有武器的,指不定是朝廷郡兵。”

    “那支人马的行军路线呢?”

    提起行军路线,陈麻子倒是有不少话:“那支人马虽然有骑兵,但是步卒居多,行军速度也不快,绕了好多圈才到了燕子渡,看样子也是往我们这边来的。我们几个知道军情紧急不敢耽搁这才往阳羡拼了命地赶路,再说我们走的是官道旁边的小路……”

    徐温听了半晌,他打断了陈麻子的话:“这样,传令下去,把主公留下的牛皮大鼓和旗号都准备起来,随时准备应敌,湖面上这么多日都没有动静,那边的人手撤回来一些,若是漳浦亭这边打起来我们肯定捉襟见肘。”

    “诺!”

    “陈麻子,你接近过那支人马,依你看有多少人?”徐温稍稍布置,又转过头向陈麻子了解详情。

    陈麻子虽然口渴难耐,但也知道军情为重,他用干裂的嘴唇回道:“头儿,属下觉得至少一千,那乌央乌央的,把官道都塞满了,就是有一点属下想不明白。”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我们去乌程的路上没有遇到那支人马我们,回来的时候倒是遇上了,可见他们的行军路线并不是乌程方向,可是为什么又出现在阳羡,这一点属下实在不懂了!”陈麻子感觉这支人马出现的奇怪。

    徐温也清楚,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友是敌,眼下都得面对,逃不了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就来呗!

    徐温一个下午都没有放松,他带着人沿着官道巡视了一遍,又在各个关口留下小队人马探察,只要有大队人马出现,他马上就会知道。

    “告诉兄弟们,今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主公带着人南下吃肉,我们不能连汤也喝不上!北伐以来这么窝囊的仗我们还没有遇到过,要是今晚能成,那就是捞到了一锅肉,都给我把脑袋系到裤腰带上,随时准备作战!”徐温紧握着佩刀,站在山峰上对着附近的军士们吆喝了一嗓子。

    “诺!”众将士在这小小的漳浦亭窝了这么多日,心里早就快憋疯了,就等着徐温这句话呢!

    “报!”徐温正在激励士气时,身后的陈麻子跑了过来,满脸紧张的禀告道:“头儿,有动静了!”

    徐温满脸肃穆,他压着佩刀,低下身子,命令所有人隐蔽,同时双眼睁也不睁的死死盯住了谷口。

    一时间晋军上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大伙儿又重新从袖口里掏出白日里折下来的草木根子,继续放在嘴里紧紧咬着,气氛非常紧张!

    “啾啾……啾。”

    缓缓的马蹄声很快就传入晋军的耳中,所有人低下脑袋,弓弩手将箭搭上了弦,负责看守雷石滚木的军士也都掏出了刀,准备随时隔断绳子,将巨石木头放入山谷之中,早起收集好的旗帜也已经准备妥当……

    “头儿,这些人好像——”

    手下的军士还没来得及插上话,徐温便已经看清了那支人马的模样,领头的打的旗号是一个“檀”字,接下来大大的“晋”字旗也进入了视野。

    徐温吞了吞口水,“让兄弟们别轻举妄动,看仔细了再动手也不迟,万一是自己人误伤了可就麻烦了!”

    “明白!”

    徐温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脚下这支人马万一是孙贼假冒的官军也不是不可能,只有确定了是自己人才能放手!

    徐温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样大,他捂着嘴:“檀,是檀韶!”

    “是龙骧军、虎威军还有左羽林卫!”借着夜空清冷的月光和谷中的火把,徐温认出了所有的旗帜番号。

    这是当初跟随谢琰去钱唐、会稽平乱的禁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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