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初,建康城内外雷声乍动,细雨潺潺,淅沥不辍的雨丝,轻柔地将京城内外飘飞的草絮打湿。春雨被泽,滋润大地,努力地将弥漫在这世间的杀伐锐气消弭殆尽!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急,雨霁之时,天才放亮。

    坐落在长江以东的建康城被洗刷得很干净,然濛濛雨雾,使其沉沦在一片朦胧之中,显得晦暗不明,仿佛在暗示着乱世天下诡谲的局势。

    钟山山下,一条宽敞的山道从山脚蜿蜒而出,延伸至远处的建康城。

    山道两旁,绿树成荫,不时划过的闪电从树叶间隙投下来刺眼的银光,加只忽然而至的一场雨,林间原本中不听聒噪的知了早已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车轮声和铃声响动,山道尽头,缓缓的驶来十几辆装饰华丽的大车,在地面上碾出两道半寸深的的车辙痕迹,一看车上就是装了不少的物品。

    大车前后及两旁,皆是身着皂袍的彪形大汉,约二十余人,除了前头四个手持水火棍开道的汉子,后面大都手持明晃晃的长刀,甚至还有背负箭囊、腰悬长弓者,如此森严的护卫队伍,足显此行主人身份的尊贵显耀。

    十几辆大车,前后两辆都是牛车,唯有正中那辆雕饰最华美的是马车,车前两匹高头骏马。

    马车车帘掀动,伸出一个头戴黑漆细纱笼冠、身着紫衫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脸庞清秀。

    “此地是何处?”那紫衫少年问道。

    前头的牛车里探出一个老仆,四五十岁,神色看着十分干练精明,朗声道:“回世子,此地乃钟山山脚,距京师仅不足十里地,日落之前定可入城,郎君可先入城休息一夜,明日再前去拜见天师。”

    远远的,建康城已遥遥在望。

    晋朝南渡以来自恃有大江为固,故而只建了夯土城墙,无外郭城,城门多为竹篱门,篱门将城池大抵围了一个形状。

    建康四周紧要之处设了很多堡垒,如石头城、金城、东府城、西州城、白下城等拱卫都城的安全。

    车队验了注明人的年龄及所携物品德过所,自北篱门而入,那少年掀开车帘,立在车上观看。

    建康城,这几年经历王敦、苏峻等几次叛乱之后,已不复昔日的繁华,更无法与旧都洛阳之盛一较高下,但是仍旧是江南荟萃之地,锦绣华庭之府。

    “既然如此,快快赶路吧!天师之命断不可违逆,”那紫衫少年道。

    “诺,世子。老奴遵命!”老仆点了点头,立刻催促车队加快速度。

    紫袍少年望了望前头,只见两三百余步外,有一处绿草如茵的宽敞地带,而且两边树木高大茂密,而过了这北篱门之后,前头就是建康大夏、玄武、广莫、延熹北面四门……

    建康,云岘观内。

    一片诵经声笼罩在道馆内外,被天师道信众奉为圭臬的《太平洞极经》的吟诵声响彻青砖玄瓦,教人听了能将一切人世烦忧全都抛之脑后,哪怕只是片刻的间歇也可以让内心享受到极致的清静,平复一切的焦躁和不安,让心灵得到释放!

    云岘观虽不复从前盛况,墙体脱落,各方衰败,仍是深宅大院,广厦难计。

    自辰光初露之时,观内的仆役们已然忙碌起来,干着伺候道长们的本分工作。

    不过上至道君、祭酒,下至观内小厮,都显得谨小慎微,垂首低眉,脸上不见一点笑容,每一个人都不敢多言,气氛极其肃穆。

    云岘观的正一大殿内,堂上最高处赫然供奉着祖天师张道陵、嗣天师张衡、镇南天师张鲁祖孙三人的灵牌,其下还有历代天师道教主的命牌。

    最靠近香案的一人仙风道骨,须发皆白,手持拂尘,双手作左手包右手的拱手礼,其寓意为扬善抑恶。天师道中,左手包右手在寓意着负阴而抱阳,其中又蕴含五行,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这老道便是教主杜子恭杜明师。

    “徒儿致宁,谨代师尊及圣教徒子徒孙向三师与列为先师敬上供奉之飨……”

    杜子恭身旁有一手持燃向,诚信祭拜的中年道人,此人左手持香,向供奉三师和历代天师道君的牌位行礼,因为天师道认为右手不洁,所以有了持香要左手包裹右手之礼。

    这能够代替天师道和杜子恭给天师道道君们上香供奉的中年道人名唤致宁,先任云岘观观主,是杜子恭亲传四大弟子之首。

    众所周知,天师杜明师杜子恭四大亲传弟子,致宁、修静、明道、敬远,道号全部是杜子恭依照蜀国丞相诸葛孔明那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名言而取。

    致宁行了大礼,起身从道袍里小心翼翼摸出正一盟威符箓,符箓上面记载着天神的名字,也可以说它能统一天地的鬼神,斩尽天下的妖魔!

    “圣物在此,请各方神祇护佑吾道昌盛兴隆,万道不衰……逆贼孙恩,师锡道命,而不尊法令,兴兵恣意,乘衅而起,逆天命违人理,灭门破家,兴无名举兵戈,无恶不作!玷污圣教之清名,实不堪为我教道人,今谨奉师尊明师之钧令除其道籍,贬谪为民,请上神施雷霆万钧之神力,殛之!”

    致宁话音刚落,还未将祭文烧尽,台下开始躁动起来。

    “雷殛逆贼!”

    “雷殛逆贼,护我圣教!”

    “雷殛之!”

    ……

    建康城闻楼,一群汉子纷纷席地而坐,放下手中的家伙,敞开衣衫,从腰间取出水囊,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水来,待到酒肉被仆役们依次端上案,顿时热闹起来。

    楼外,牛车上的车夫和僮仆也纷纷下车,跟众护卫坐在一起,一边喝着水,一边聊起天来。

    那马车上的紫袍少年早已上了雅间,雅间之内布有织席帘子,其内露出一张小几,几上放着几碟时新水果,一壶酒。

    少年身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看起来约十二三岁,正从一个坛子里夹着冰块往酒壶里放。

    那老仆也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来手里举着蒲扇,禀告了几声,随即掀开帘子,替那紫衫少年不断的扇着风。

    那紫袍少年也不拘一格,竟然敞开衣衫,瘫坐在座位上,一双穿着木屐的脚随意的翘着,接过身旁婢女递过来的加了冰块的酒樽,饮了一口,满身的爽快之意,笑道:“总算快到建康了,这一路累死本世子了……”

    “咻~”

    只听得一道风声袭来,伺候紫袍少年的婢女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抬头看时,不禁惊得魂飞魄散。

    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正直直的插在小几上,箭尾尚在呜呜呜的颤动着,那紫袍少年被这瞬间变故惊吓的连话都说不口了,双眼充满恐惧至极的神色,张口似乎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双手向上舞动了两下,就砰然倒了下去。

    “世子!”

    “咻咻咻~”

    不等老仆和婢女反应过来,两旁的窗棂风声大起,二三十枝羽箭如同流星一般激-射而出,直奔雅间休憩的三人。

    “有刺客!”老仆嘶声大吼,将晕过去的紫袍少年推入小几之下,随后率先抽出腰后一柄小刀,弹身而起……

    雅间外,众护卫闻声,摔了手中酒盏立即朝楼上赶。

    然而,为时已晚,楼上四周突然冒出一群手持长弓的黑衣人,一个个弯弓搭箭,一轮箭雨过后,那些彪悍的护卫已死伤近半,余下家奴和护卫合计不足二十人。

    “杀!”

    一阵呼喝声过后,几名蒙面的黑衣汉子撞开雅间两边窗台,突然窜入,一个个手中提着长刀,目露凶光,呼啸而来,转眼之间已扑向那紫袍少年。

    那领头的护卫,三十余岁,极其精壮,率先提刀相迎,只听金铁相交之声大起,转眼之间两拨人便已厮杀在一起。

    “啊~”

    只听一声惨叫声起,一名应声赶来的护卫被黑衣人一刀劈中面门,血光自眼角涌起,整个脸部被劈了一道斜斜的伤口,鲜血瞬间流了满面,疼得那护卫弃了手中的长剑!

    “曹雄!”护卫头领咬着牙,双目欲眦,握紧了手中长刀,二话不说一刀劈开竹帘,随即闯了进去。

    “曹叔,曹叔你怎么样?世子怎么样?”

    “曹吾,你小子可来了!哎呀!老头子还撑得住,就凭这几个小兔崽子跟你爷爷玩刀,回去多吃几年奶再过来吧!”

    几句短暂的对话过后,一阵兵戈交加之声随即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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