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文扳过大孙徐元拓尚且柔弱的肩膀,字字铿锵叮嘱他:“大孙呐,你阿翁一生所求终不过是一统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这天下说什么也要由大宁来克成一统。若是汝父做不到你也要做到。”

    徐元拓肃然受命:“阿翁放心,有朝一日阿耶与孙儿灭了魏国一定擒拓拔焘献于阿翁……”

    后面的话徐宗文听不清了,他双眼逐渐浑浊起来,口中直呼儿子徐世胤名字,随即在郗俭墓碑前再一次昏厥过去。

    “阿翁!阿翁……”

    徐世胤闻讯,锦衣貂裘星夜赶往城北金墉城离宫,宗室诸王随驾同行。

    武赫三十年冬,夏王赫连勃勃殂,子赫连昌立,魏王拓跋焘攻统万城,赫连定败走为魏平阳王长孙翰所杀。

    冰冷的寒风吹过原野,漓血荒野,枯骨相藉。血被干燥的地面吸干了,大地满是鲜红。魏夏之战的沙场中央,刀枪被深深插进黄土里,鲜血缘着刀刃漓了下去,染得大地一片褐红……

    新年过后,大病初愈欲的武赫皇帝在宗室诸王、藩国使臣将士官吏的众目睽睽之下在洛阳宫承明殿当众将皇位传给了嫡长子徐世胤,自己退居邺城,百官为其上尊号为太上皇帝。

    于是,改武赫三十一年为鼎文元年。

    退位后的太上皇徐宗文准备在邺城铜雀台着重操办一次前无古人的恢宏大宴,邀请开国以来所有在世的功勋之臣和当年的北伐军将士们一同参加。

    鼎文帝徐世胤为了满足父亲,于鼎文元年十七日,携洛阳百官护送父亲来到邺城。

    江东有二乔,河北甄宓俏。

    传闻魏武帝曹操为了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所以大造铜雀台,而曹子建的那篇铜雀台赋也因此声名大噪,得以流传后世。

    大宴当天,簌簌寒风之下,九丈铜雀高台之上,歌舞升平,锣鼓震天。

    年迈的徐宗文与群臣宴饮,共享盛会。

    “诸位追随我徐骁凡四十余年,生死相托,身经百战,方有今日之盛世,这一尊,徐骁敬你们!敬你们对我徐骁的信任和对大宁的忠诚!”

    “谢陛下!”

    “谢陛下……”

    众臣和台下的万千暮年北伐老兵双目微红,深受感染。

    酒过三巡,徐宗文酾酒临风,朗声道:“这世上没有万寿无疆之人寿,却有泽被苍生之功业!自太元八年,四十年来我徐骁从淝水之战北伐定青、徐二州,到收复洛阳,克复两京,灭姚苌、纳关中,张国臂掖,伸雍凉,北伐燕魏,克成如今的一统。”

    “这一路走来,筚路蓝缕,艰难创业,多少人没能同我们一起活着走到今天?”

    徐宗文举起酒樽:“这一樽敬张轨,敬诸葛侃,敬裴辅机,敬郗守约。”

    徐宗文顿了顿:“也敬慕容垂,拓拔珪。”

    兴致所及,徐宗文撒酒祭而天地人三才,祭奠死去的英烈,并脱衣卸甲,在寒风中持剑而舞,悲壮而慷慨。

    剑舞完毕,体力不支的徐宗文硬撑着,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即便如此,徐宗文眼中的那股子睥睨天下的英雄豪迈依旧不失半分!

    他的眸子里闪过帝王应有的成竹在胸的杀伐决断,也有儿女情长,有粗狂,也有细腻;有威严,也有慈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剑舞未尽的徐宗文体力不支,勉力支撑。一代枭雄垂垂老矣,在天**凉的铜雀台上沙哑地唱诵着曹操的短歌行甚是悲壮。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老臣们望着高台之上的太上皇,泪流满面哽咽不止,台下的群臣一齐合声随唱。

    片刻之后,徐宗文仰天倒下,群臣惊慌失措。

    “父皇!”鼎文帝徐世胤径直从御座上跑了下去。

    “皇爷爷!”望着闭着眼被内侍抬走上步撵的祖父,太子徐元拓早已泪流满面。

    百官之中,张三张四兄弟眼睛瞪得老大,郭裳几人愣在原地,久久没能缓过神……

    旬日之间,这已经是太上皇第三次昏厥不醒!

    病榻上,徐宗文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鼎文帝徐世胤和太子徐元拓守在一旁心中焦躁不安,紧张不已,此时此刻,内阁首辅到彦之进言值此家国危难之际,大宁需要防范的人是北魏拓跋焘。

    “咱的身体咱自己知道,一时半会且死不了,不用守着了,”徐宗文良久才睁开眼:“老大,皇帝和储君都不在京都,洛阳空虚,你该回去了。就让大孙在邺城陪咱吧!”

    “你们几个各回各的封地,无诏不得入京,大宁疆土有失半寸,咱在地底下也饶不了你们!”徐宗文指着跪在下面的八个藩王。

    “儿子们不敢,儿子们听命就是。”秦王徐克桓作为诸王之长,立刻表态。

    “儿子们马上返回封地,请阿耶好生将养着,来年儿子们孙子们还来邺城看望您!”老九湘王徐元婴红着眼,紧跟着老二也离开了。

    徐宗文只是对老九挥了挥手,其余诸王世子见状也都一一告辞退下。

    徐世胤望着弟弟们落寞的身影,回头问老父亲:“阿耶为何不让弟弟们多陪您一些日子?”

    徐宗文抓着老大的手笑了:“天家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并非普通百姓家那么简单的。咱知道你仁厚,所以我不担心他们。这一个多月,他们在洛阳、邺城待的时间太长了,王府久虚,封地不知道多少人暗藏心思,让他们回去替你守着江山,既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成全你的兄弟情义。””

    徐世胤微微动容,他点了点头:“阿耶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办,儿子这就返回洛阳。”

    临行前,徐世胤多番嘱咐儿子:“你阿翁不服老,你要都劝劝他,怎么说就是六十多的人了,就让他老人家在邺城好好安养,缺什么我从洛阳送过来。”

    徐元拓拍着胸脯保证道:“儿子明白!儿子一定照顾好阿翁,让阿翁早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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