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的堂屋是小青住,十八娘和十九娘住西厢,东厢给了黛玉主仆。

    这边说着话,那边黛玉的行礼也被搬入东厢,王麽麽和雪雁去屋子里整理,紫鹃也搀上黛玉回了屋子。

    墙上贴着淡绿色水纱烙花窗纸,挂着把乌木剑,&nbp;&nbp;黄花梨软榻四周垂下层层云纱珍珠串帘幔帐,长案上,摆放着绉纹铜镜梳妆台。

    四角铜兽炉里冒出袅袅轻烟,散溢着清雅的香气。

    还有诸如紫竹笔筒,白玉镇纸等精致的小玩意儿。

    黛玉妙眸盈盈一扫,有讶色浮现。

    紫鹃小声道“王公子有心啦,&nbp;&nbp;姑娘先洗漱下吧。”

    “嗯!”

    黛玉轻轻点头。

    紫鹃拧了毛巾,&nbp;&nbp;给黛玉擦了把脸,&nbp;&nbp;精神好了些,再脱去白底紫色渐变色长袍,换了袭雪青纱衣,这才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紫鹃替自己梳理着头发。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会患得患失,先前离开贾府的时候,只想着尽快逃离魔窟,现在跟王宵回了家,心里又有了不安。

    说到底,与王宵只有一面之交,林遗信任王宵,可是她对王宵谈不上了解啊,&nbp;&nbp;这又不是寻常的相处,而是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住进了王宵的家,万一王宵品行不堪,起了歹心,&nbp;&nbp;只怕紫鹃和雪雁都会被连累。

    先前王宵被北静王府的护卫‘殴打’时,&nbp;&nbp;她感动的落泪,&nbp;&nbp;还不顾姑娘家的矜持,要为王宵擦擦,当时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宝玉的影子,现在安定下来,又想到了宝玉。

    其实黛玉也明白,离开了贾府,与宝玉的缘份也尽了,心里有些愧对宝玉,又有些不舍,毕竟宝玉多数时候,还是愿意哄着自己的,自己也被哄习惯了。

    “哎~~”

    看着镜中憔悴的面庞,黛玉幽幽叹了口气,就觉心乱如麻。

    “林姑娘,好了没?开饭啦!”

    十九娘跑来叫唤。

    “马上就好!”

    紫鹃回头笑道。

    黛玉心中一动,问道“十九娘,你和十八娘怎会和王公子住一起?”

    “唉!”

    十九娘哎声叹气道“都怪我们没用,&nbp;&nbp;去找仇家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反落进了陷阱,被活捉啦,亏得公子赶到,帮我们杀了仇家,还收留了我们……”

    “唔!”

    突然十九娘意识到失言,猛捂住嘴巴,眼睛瞪的老大。

    “阿弥陀佛,王公子杀过人?”

    王麽麽问道。

    “没有,没有,是我说错了,我先回去,林姑娘快点啊!”

    十九娘撒腿跑了。

    黛玉、紫鹃和雪雁面面相觑。

    普通人如果听说某个朋友身上有人命案子,多半会避而远之,主要是畏惧,他能杀别人,会不会杀自己?

    黛玉主仆也是如此,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王麽麽忙道“姑娘可别乱说,就算王公子真杀过人,也不算什么,有些人手上没人命,但害死的人并不少。

    譬如宅子里,贾瑞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凤姐和贾蓉贾蔷给弄死的?金钏儿又是怎么死的,宝二爷最少要落一半的责任吧?

    即便王公子杀过人,也有前因后果,不是无故杀人,况且十八娘十九娘俩丫头这么小,都要去报仇,这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若非王公子来救,两个娇俏的女儿家怕是生不如死。

    姑娘啊,世道复杂的很,有些人冠冕堂皇,实则吃人不吐骨头,有些人迫于义愤杀人,却被押赴刑场千刀万剐,又和谁说理去?”

    “嗯!”

    黛玉点头道“麽麽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也不会对王公子有什么看法。”

    王麽麽笑道“这就对啦,姑娘你想想,世上能有几人敢去荣国府把你讨出来,又有谁面对北静王府长史逼迫,能护着你?

    最开始我担心王公子有不好的心思,但是看看他宅子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娇俏可人,说明王公子真是至情至性呐!”

    “是啊,姑娘快过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紫鹃也附合着,给黛玉挽起头发,一并出了屋。

    堂屋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膳食,以清雅为主,多是时令小蔬,以些许肉类作为配菜,并没什么大鱼大肉,正适合炎热的夏季,让人食窦大开。

    王宵也换过了衣衫,笑道“都坐,吃饱了肚子再说。”

    黛玉略一点头,坐了下来,紫鹃、雪雁和王麽麽还站着。

    王宵又道“你们怎么不坐,我们家人少,没那么大规矩。”

    “这……不合适啊,我们夹点菜,去一边小桌子吃了就好。”

    王麽麽迟疑道。

    “有什么不合适,麽麽您是林姑娘的奶娘,皇帝对奶娘还以母事之呢,哪有什么主仆之分,快坐吧,你不坐,那俩姑娘也不会坐。”

    王宵摆了摆手。

    “诶,老婆子厚颜啦!”

    王麽麽眼圈有些红了,赶紧擦了擦眼角,坐了下来。

    王麽麽约三十多岁,命运很惨,十六岁那年刚定亲没几天,未婚夫落水淹死了,后来又定了一门亲,没到一年,未婚夫病死了。

    十八岁时,王麽麽第三次成亲,这次没再克丈夫,而是女儿生下来只七天就夭折了,婆家跑去林如海面前,请求休了王麽麽,王麽麽心灰意冷,回了娘家,当时黛玉刚出生,几个奶娘都不合适,贾敏才把王麽麽找回来,给黛玉做了奶娘。

    紫鹃和雪雁也陪在末位坐下。

    由于第一次坐一起吃,气氛总有些微妙,好在饭菜清爽可口,王宵和小青都是苏州人氏,两只小狐狸又荦素不忌,颇为符合黛玉的口味,倒也默默吃着。

    “咳咳~~”

    突然黛玉把脸别过一边,捂着嘴,咳了起来。

    紫鹃忙替黛玉轻拍着后背,王麽麽也带着歉意道“姑娘打娘胎里出来,身体就不大利索,吃了十来年的药,也只是堪堪维持着,王公子别介意啊!”

    王宵微微一笑,便道“谁没个三灾六病的,小青姐姐,给林姑娘诊一诊罢。”

    “嗯!”

    小青点了点头,到黛玉边上坐下,舀了碗汤,递去笑道“先喝点汤,润润嗓子,别急,这样脉象才准。”

    “麻烦小青姐姐了。”

    黛玉端起汤碗。

    汤是菊花脑鱼丸鸡蛋汤,绿黄白配在一起,滴上香油,香气扑鼻,又有鸡蛋花和鱼丸调着味,黛玉轻抿一口,就忍不住了,一小碗吃的净光,尤其是菊花脑又脆又有嚼劲,真真是齿颊生津。

    黛玉略有些赫然,把碗放了下来,小青搭起黛玉的手腕,却是神色越发凝重。

    “小青姐姐,怎么了?”

    王宵问道。

    小青道“林姑娘乃天生木灵之体,只是五行缺水,本源亏虚,才身体虚弱。”

    “哦?”

    王宵神色一动,黛玉是绛珠仙草转世,不就是天生木灵么?当初在三生石畔快要枯死了,是神瑛侍者浇灌才活了过来,正合五行缺水。

    紫鹃忙道“小青姑娘,可有法子救治我家姑娘?”

    小青沉吟道“她这病是从娘胎里来的,待我好好想一想,不这短时间无大碍,暂时先调养着,但是不能再哭了,你家姑娘命中本就缺水,每回哭,流的都是自个儿的本源生机,怕是再哭个十来回,神仙也难救。”

    “嗯!”

    黛玉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边吃着,王宵一边讲起了发生的事情。

    听的两只小狐狸是直瞪眼睛,小青也是不时掩嘴,一副强行绷着的模样。

    好不容易讲完,小青问道“北静王落了面子,虽然不至于厚颜再来找林姑娘的麻烦,却绝不会善罢干休,你打算怎么办?”

    王宵道“我想请林姑娘帮我写一份折子。”

    “哦?”

    黛玉妙眸望了过来。

    王宵又道“给西宫皇太后上奏,请其下旨,将兴安皇帝从祧庙中迁出,进庙号,祔太庙。”

    黛玉眸中现出了凝思之色,又略微一亮。

    王宵笑道“久闻林姑娘有咏絮之才,想必已猜出了我的用意。”

    黛玉带着几分羞赦道“那我就猜一猜,若有不对之处,还望王公子指正。

    当今皇帝也是先皇帝之子,西宫皇太后也是先皇帝的贵妃,于情于理,都该着手先皇帝生父的祔庙之事。

    可是兴安皇帝祔庙祧庙之争,已经有了十几年,先皇帝在位时,都没能如愿,西宫皇太后刚刚上位,根基还不足,哪有那么容易解决?西宫皇太后只能压给北静王……

    原来王公子打的这个主意,兴安皇帝祔庙,最大的难点是要从小宗一跃而为大宗,满朝文官都会激烈反对,如没人上奏,或能囫囵过去,偏偏王公子要上奏,太后若是推托的话,就是不孝,这可是天大的帽子。

    所以北静王不管愿不愿意,都将接过这个差使,而北静王已经入了阁,就算胜了,也会站在内阁其他阁臣的对立面,若败了,将权威大失,或如先帝那样,受文官们挟制,再无作为。”

    “啪啪啪啪!”

    王宵鼓掌称赞“林姑娘说的好,我确是此意。”

    黛玉半低下脑袋,却是眉眼飞扬。

    王宵也是暗暗一笑。

    曾有人分析,黛玉在政治上相当敏感,如果宝钗可以做一个家的主母,黛玉则有能力做官宦人家的主母,这就是区别。

    王宵让黛玉帮着写折子,是存有试一试的意思,结果真是惊喜。

    而且黛玉的小心眼是怎么来的?

    不是愁眉,便是闷坐,闲的慌,才会胡思乱想,越想心眼越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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