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虎见倭贼海船退去,心下大喜,一声猛喝:“倭贼们,都给你王爷爷放下武器,爷爷我不杀俘虏!”

    他这般喊着,挺着一根长槊,江风拂面吹起带血的须发,自是威风凛凛。

    一众倭贼见海船退却,心下一凉,但手中倭刀并未落地。

    “扶桑的勇士们,主将抛弃了我们,但我们不会抛弃武士的荣耀,为了武士,为了扶桑随我冲杀!”

    只听那倭贼将领这般喊着,一众倭贼纷纷齐声大喝,像一群嗜血的野狼也像一群垂死挣扎的恶兽。

    王飞虎见倭贼不降,也不客气,手一挥便吩咐弓弩手一字排开,几十支闪着青光的箭头朝着倭贼激射。

    江左城墙上霎时传来阵阵哀嚎。

    倭贼海船。

    船舱的罗三炮感觉到海船的异动,赶忙冲出了船舱,眼瞅着离连江城墙越来越远,他顾不得礼仪,忙冲到种布太短身边,问道:“将军,这是何故啊?”

    “罗老师,江左军狡诈,他们在上游放了好些火筏子,再不撤,咱们都要葬身火海啦。”种布太短慌张道。

    罗三炮眯眼看了看火势,道:“将军,不能退,这一退士气尽失,再想夺连江城可是难于登天了。况且现在连江城守军疲于应对,我军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

    “可那火!”

    “将一艘海船横在江面上挡住上游的火筏子,其余四艘战船继续攻城。”罗三炮道。

    “可这海船一艘造价不菲啊,要十年才能造这一艘啊!”种布太短看着那海船肉疼道。

    扶桑的海船长三十四丈、阔十丈,船有三层可挂九张船帆,比之当时九州各国最大的航船还大了一倍,是当之无愧的海上巨兽。

    罗三炮开口道:“这造这一艘海船要十年,可攻不下连江城扶桑的百年大计可就毁于一旦了,孰轻孰重将军分不清嘛!”

    罗三炮一言,当如炮响炸在种布太短耳边,扶桑为了江左之地苦心谋划十数载,如果在自己手中功亏一篑,他还有什么脸面见种布家与织田家的列祖列宗。

    他这般想着,大喝道:“全军血战,不死不休!将宝船横在江面拦住火筏子,其余各艘海船继续架云梯,攻连江城,谁能斩下连江城将军的头颅,那连江城里的财宝、女人都归他一人所有!”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一众倭贼又是被种步太短的“大饼”勾起了血战之心。

    只见种布太短的宝船缓缓横在江上,重达千斤的船锚砸进江面,炸开一大片水花宛如鲸涌。

    随着宝船上的众人撤到另一艘海船,猛烈的攻城之战又起,那杀不尽的倭贼又如跳蚤一般涌到江左城墙。

    王飞虎看着倭贼去而复返,口中骂了一句江左“国粹”:“靠,这几百人还没杀干净,这倭贼又来赶着送死!”

    而那在城墙上血战的倭贼残兵,见着大军去而复返都是精神一震,挥舞着倭刀,又和江左军战成一团。

    “他奶奶的,这群倭贼怎么没完没了啊。”

    “别管了,杀吧,兄弟!”

    “杀啊!”

    血战从天色将晚,一直持续到天色已晚,那奔腾如血水沸腾的江面也已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幽寂的江面上,唯有连江城那一线火光冲天,嘶吼声不断。

    种布太短的宝船已被烈火覆盖,从船头到船尾,熊熊烈火就如同给宝船镀上了一层金箔,在浓浓夜色中闪着金光。倭贼与江左士兵仍在厮杀。

    倭刀一闪而过,江左士兵的脖颈便闪出一瞬火光,接着一点寒芒先到,那倭贼又被江左长矛扎进心口,挑落城墙。

    刀光与血光,寒芒与月色,生与死,都在一瞬之间。

    “将军!将军!琉璃门被攻破了,守门的校尉战死。”令兵慌张地跑到王飞虎身边喊道。

    王飞虎一愣,那琉璃门正对着东门大道,琉璃门被攻破,倭贼便能长驱直入……

    “你去城防营找老甲,让他带着他的兄弟去守住东门大道,和他说,城防营都归他管,他要是能将倭贼赶出去,我升他校尉!”

    那令兵喊了声“是”,又是匆忙而去。

    老甲,甲乙丙丁戊的甲。

    连江城城防营的一个老伍长,年近半百,在军中混了几十年,也不过一个伍长。人都说他帐下的人头已攒了三百八十多颗,论军功讲道理早就够升上将军的,但这世道并不是总讲道理。

    正如好人没好报、有情人难成眷属一般,这世道有时候就是这么操蛋。

    不过老甲也看得开,李广都难封,他老甲又算得上什么呢。

    当令兵前来传令的时候,老甲先是一怔,随后淡然地整了整盔甲,拿起了那城防营中唯一一根长槊,摸着那槊身上一条条细密的刻痕,喊了一声:“小卒子们,随我冲杀!”

    城防营两千守军看着老甲手里的一根长槊,皆是齐声喊道:“愿随伍长冲杀!”

    城防营的装备算不上精良,平日里也就在这连江城里看看城门、巡巡逻,战备松弛,可以说是预备队中的预备队,若不是情况危急,绝不至于调城防营上场。

    但城防营中也有一个奇人——老甲,在江左军中,拿枪矛戟槊的士卒不在少数,但能拿长槊的却不多,放眼整个连江城里也只有两人配用这长槊。

    一个是连江城守将王飞虎,另一个便是城防营的老甲。

    老甲带着一众城防营弟兄火速赶往了琉璃门,并在东门大道上架起了第一条防线。

    “将两侧的商铺的门板、推车都堆在大道上,堆成半人高!”老甲站在大道中央指挥着,“小乙、小丙你们各带一队枪矛兵守在两侧巷口,咱们先拦住倭贼的攻势,再将倭贼赶出城门,明白吗?”

    “明白!”

    “弓弩手一字排开,站在枪矛兵的后面,倭贼一露头就放箭!”

    “明白!”

    有那从琉璃门溃散下的守备军看见东门大道上竖着的那一根长槊,皆是一惊,四下嘀咕。

    “快看,那有一根长槊!”

    “是将军?”

    “看样子不是,是城防营的装扮。”

    “是老甲?”

    “城防营的老甲?”

    “除了城防营的老甲,连江城里还有谁可以拿长槊?”

    就在那溃散的士卒七嘴八舌之际,那老甲吸了一口气,喝道:“守备军的兄弟,琉璃门失守,城中百姓都要遭难,你们可愿和老甲一同守城,将那一群倭贼赶出琉璃门?”

    那溃散的士兵三三两两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他们看了看同袍,又看了看那一杆顶天立地的长槊。

    “这…咱们弃城也要受军法,咱们要不和那老甲再守一遭,夺下了城门,也算戴罪立功。”

    “我看行,军中都说老甲攒了三百八十多颗人头,武艺不俗,有他在咱们或许能将那琉璃门夺回来。”

    那溃散的守备军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老甲身后,手持刀矛一同御敌。

    倭贼已杀来,向着老甲那由推车和门板堆成的防线奔杀而来。有那身手敏捷的倭贼,一跃便跳过“防线”,可还没等他落地,长槊已经穿胸而过!

    老甲将那倭贼尸体一甩,口中喊了一个“一”,然后长槊在手牢牢护住身前防线。

    在他身侧,枪矛兵也寻着空隙捅、扎来犯的倭贼,而他们身后的弓弩手也是瞅准时机一轮齐射,便射倒了十余个倭贼。

    眼瞅着倭贼进攻收阻,老甲又高声喊道:“小乙、小丙!”

    那小乙、小丙听令,从两侧巷口冲杀而出,将那冲进东门大道的倭贼前后围住。

    老甲见倭贼被围,高喊道:“弟兄们,随我冲杀!”他这般喊着,率先跳进了敌阵,一杆长槊在手,如蛟龙闹海,直杀得倭贼血水翻腾、人仰马翻。

    “二、三、四……”

    老甲口中这般念着,鬓边的白发已被倭贼的血染得鲜红,他一双弯刀眼高高吊起,锐利的就如同他手中的槊尖,冒着让人生畏的杀气。

    一众守备军与城防营的将士见此都是士气大振,呼喊着倭贼碰撞在一起。

    倭贼想要向后退,但退路早已被小乙和小丙挡住,倭贼无路可退只能发疯似的四处冲杀。

    打头的几个倭贼看着老甲似是头目模样,相互点了点头,向着老甲冲去。

    老甲挥槊一劈,打在一倭贼肩膀,那倭贼身形一矮眨眼便扑倒在地,接着长槊斜挥要斩另一名倭贼。

    那倭贼一击拔刀斩便想斩断那槊尖,但长槊槊尖非比一般矛枪,又重又利。

    只刀槊一触,那倭贼便被强大的劲力扑倒。

    老甲挽槊拉过槊尾向那倒地的倭贼一刺,口中念了一个“八”!

    倭贼被那老甲的气势震慑,一时是只敢后退不敢抢攻。

    老甲见状也不犹豫,招呼起弓弩手便是对着倭贼一通激射,在前后夹击之下,百余名倭贼眨眼便被全歼。

    老甲不做犹豫,迈过一众倭贼尸体,向着琉璃门奔去,他一边跑一边向守备军问道:“琉璃门情况怎么样?”

    那人答道:“倭贼从云梯攻了上来,我军防线溃散,攻城的倭贼有近万人,现在登上墙的估计有一千多人。”

    老甲疑道:“他们没有攻破城门?”

    “没有,他们一开始就没用撞木。”

    “没有撞木,你们是怎么丢掉城门的。”

    那守备军一愣,只讷讷道:“守城的校尉被射杀后,军心便散了,我们守城的只有三千多人,倭贼却有万余人,加上有倭贼攻上城墙…”

    老甲眉头一皱,万人攻城竟然没有撞木,他接着问道:“你看到他们有万人?”

    那守备军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数着火把有万人,天太黑,也看不清。”

    老甲眉头一舒,道:“快去城门,城门还能夺回来,那不过是扶桑的疑兵!”

    人都说老马识途,这老马在路上来往的多了,自然便认识了这路。而这老兵在战场上搏杀的多了,自然也知道军阵之道。

    老甲率着一众兵马向着琉璃门狂奔,眼看着即将赶到了城门,那倭贼却是在一众人眼前打开了城门鱼贯而入。

    造化弄人,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你明知道这些道理,也明明很努力,但老天偏偏是要和你作对,让你迟上那么一秒,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你身边溜走。

    周遭的是士卒都在叹气,而老甲的脸上却是甚是平淡,他的一生已经历过太多太多的造化弄人。

    他沉住了气,大喝了一声:“兄弟们冲,给倭贼拦在城门口,在城门口堵住他们!”

    老甲率先冲了上去,在他身后他的弟兄们紧随其后。倭贼看着突然杀来的江左军俱是一愣,等他们缓过来,一杆长槊已砸在他们的头顶。

    “九、十、十一…”

    老甲这般念着,长槊在手翻飞,看着那倭贼惊惧的眼神,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一马夺营的青年时代。忽地,他察觉后腰一热,一个半死的倭贼竟然起身在他后腰开了一道口子。

    他槊尾一挺,收了他半条性命,口中念叨:“十三。”他一边念着,心中想到:妈的,老子要是有将军的重甲,这倭贼如何也伤不到我。

    老甲悍勇,倭贼的血已将他的步卒铠侵染的鲜红,身后他的兄弟也是拼死将倭逼出了琉璃门。

    厚重的城门被重新关上,江左军重新夺回了琉璃门。

    老甲看着那合上的城门,眼前一花,竟是轰然倒地。

    小乙、小丙等一众弟兄赶忙是围了上去,扶起老甲,慌张问道:“老甲,老甲,你这么怎么了?”

    老甲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弟兄,摸了摸自己的后腰,是满手鲜血:“老了,老了,挨不住这一刀了。”

    小乙见了,忙是解下身上衣带,给老甲止血。

    “给我在这槊上再刻十四条横线。”老甲说着神情黯淡,“三百八十五加十四,差一点,差一点就凑够了四百个贼头了,我这一辈子总是差这么一点。”

    小乙、小丙见如此,忙说道:“老甲,别说了,别说了,我带你去找军医。”

    “好,好,去找军医,顺便告诉王飞虎,琉璃门我夺了回来。”老甲点了点头,“他娘的,那小子入伍的时候也是我手下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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