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展襟愣了,他感觉他的脑子在一瞬间如有雷击,看着眼前的燕卓,那两种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吵闹。他猛地甩了甩头,眼睛迷离地看着燕卓,开口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燕卓看着王展襟的一副醉态,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开口问道:“是不是有人让你监视我?”

    王展襟一听燕卓竟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迷离的眼睛重回镇定,叹了一口气,盘腿坐了起来,开口道:“你知道吗?如果我把你说的告诉上头,你会死,而我会当将军。”

    燕卓听着王展襟的话,笑了笑:“这好像是一个不错的买卖。”

    王展襟也一笑,道:“嗯,没错,而且还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战场上攒军功升将军不知要杀多少人,而现在用你一个人的脑袋就可以换一个将军,这是多好的买卖啊。”

    燕卓仍是笑着道:“可是你现在说了出来,再想要我这颗脑袋这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王展襟也笑了,笑得如泉水一般清冽:“哈哈哈哈,如果我真的要说我就不会告诉你了,当上将军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做一个校尉在战场上杀个痛快。”

    燕卓笑了,笑得如春光一般明媚:“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如果不是看清你的为人,我也不会告诉你,从你吃牛杂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成为兄弟。”

    兄弟,这两个字有时是那么的沉重,有时又是那么的轻浮。

    昔年,刘关张三人桃源结拜,同生共死、患难与共,关二爷不慕曹操虚荣,刘大爷为报弟仇亦不顾江山社稷,这一字一句说的是兄弟。

    再看后来,贾家楼四十六友,同时磕头焚香、歃血为盟,等见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都是不顾当初誓言,拔刀相向斗了一个你死我活,这一死一生也是兄弟。

    这兄弟二字说来轻巧,但要想配得上这两字,可是要祭出成缸的酒、成斗的血。

    王展襟笑了笑,脸上有些苦涩,道:“我王展襟在军中这么多年,弟兄两字听得多,兄弟两字听得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兄弟这两个字。”

    “有的,这兄弟两字,就和良心与理想一样,就算是遇到再多的人,经历过再多的事,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丢弃的。”

    燕卓从王展襟手里夺下水囊,痛痛快快地喝了满怀的扶桑酒。

    “你说的没错,这扶桑酒是没味,看在咱们这顿酒得等到了连江城再喝了!”

    王展襟笑了笑,道:“和兄弟一起,就算是喝水也能合出三分豪态和七分随意。”他这般说着,又夺回自己的水囊,亦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只不过,燕老将军的事我知道的不多,父亲来信里只说忠良遭陷害,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燕老将军,那一年北府军里事不少,好几个将军要么被调离要么就突然死在任上,这背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燕卓听着王展襟所说,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清楚,燕家上下被灭门,许霸先当上主将自然要扶持自己的人,至于后来赵含国再派人来接手北府军,肯定也要清洗。这其中被换下的人,有愿意的也有不愿意的,有调离的也有被害死的,王展襟父亲的一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证明什么。

    “嗯嗯,我知道,这件事我会自己接着调查的,我燕家上下都灭门,这背后的元凶一个也跑不了!”

    王展襟看着燕卓,低声道:“这件事最后是赵含国获利最多,而且现在他也是权倾朝野,北府军、内卫、禁军都是他的人,这件事和他离不开干系。”

    “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在京中已见过赵含国一面,也打探了一些消息,燕家灭门的时候,赵含国不过是一个户部尚书,虽是六部高官,但我还是怀疑仅凭他一人是否有这么大的能量。”燕卓这般说着,眉毛不经意又是皱做一团,陷入沉思。

    王展襟道:“官场本就是盘根错节,这其中的隐情怕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当事人!

    王展襟这三个字一下子就提醒了燕卓,要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只要找到和这件事又利益关系的人就可以了,而但凡与这件事情又关系的,一定会在燕家灭门之后,或平步青云或一坠谷底。

    “展襟,话说你还记得当年燕家灭门之后,有什么人平步青云或是一坠谷底吗?”

    王展襟一愣,说起一坠谷底他一时能想起的人不多,但要是说起平步青云,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我现在就能想起一人,这人原来在先父手下当一个伍长,但燕家灭门之后,这小子先是升了校尉,然后又当了我父亲的副将,等我父亲死后,他又因功顶替了我父亲的职位,他现在还在北府军中,还是我的上司,前几天还升了一次官,现在是三品将军。”

    “他叫什么名字?”燕卓问道。

    王展襟咬着牙,狠狠道:“刘作诚!说起来那连江城的主将从前就在他手下做亲兵,也是他一路提拔。”

    燕卓点了点头,道:“等到了连江城,咱们再从连江主将的嘴里问一问,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先不说这个了,话说连江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在这荒郊野岭也待了十几天了,该吃点好的了。”

    “我的将军,倭贼还没退兵呢,你就想着吃了?”王展襟翻了一个白眼道。

    燕卓笑呵呵道:“镇江大本营被偷袭,连江还没有攻下来,种布太短想要再统领这织田手下的家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军心已失,他们一时也无力发动攻击了,只等着咱们兵马就位,一举收复镇海,将倭贼重新赶到海上。”

    王展襟可没有燕卓这么乐观,他看着大帐外,开口道:“这行军打仗可不能只看对手失利,觉得胜券在握,就忽视了自己这方的问题。如果这江左军的将领都和你一样,这扫清倭贼就如同捏死一群蚂蚁一样,但现在战事一开,朝廷上下、江左军上下,盯着这场战事的人可不少,各地筹措军饷、军需官筹备军械、户部调拨粮草、军饷这等等等可都是肥缺,你想一战剿灭倭贼,可上面可不见得这么想!他们要拖着,一来可以敛财,二来也可以转移国内的矛盾。你猜扶桑为什么要出兵江左?我猜扶桑国内也不好过…”

    王展襟说的没错,这战争财、国难财不光是各地官员盯着,就连燕玄机也盯着和倭贼的这一战,他手下虽不似赵含国那般盘根错节,但六部和各地官员里也有他的人手,他也盼着从这一场仗里扣下些钱粮以图大事。

    燕卓看着王展襟,一双眼里闪出精光,心道:此人确实有将帅之才,若能收归己用,日后不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朝堂权谋都有用处。

    “展襟兄,你离展襟也只差一个机会,一遇风雨便化龙,看来那算命说的没错,你一定能成将军,还是大将!”

    王展襟哈哈大笑道:“虚浮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要想当大将,也得有命当,就现在这个江左,能活下去的都是些阿谀逢迎左右逢源的小人,像我等这人有小才没好命的人,想出头难于登天。”

    “所以这世道需要能给人才活路的人!”燕卓看着王展襟道,“我就要召集这群人,给他们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

    “什么机会?”王展襟看着燕卓,一双眼睛里有惊讶、彷徨,也有激动。

    “海清河晏的机会。”燕卓没敢说出改朝换代那四个字,一来他也没想好要不要辅佐燕玄机,二来他也担心王展襟心有芥蒂。

    “可现在这世道又怎么可能海清河晏呢?”王展襟颓唐道。

    “事在人为!”

    燕卓的目光落在王展襟脸上如烈日一般炽热,王展襟直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似是被慢慢点燃,沸腾。

    这一夜月明星稀,天色虽暗却不昏,凉爽的晚风吹过大帐,带来了独属于夜的静谧。燕卓与王展襟畅谈了一夜,酒虽喝了整宿,但精神愈盛,两人眼睛里都是闪出一轮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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