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婚哑嫁的当下,凡高门大户自然也会尽可能的给小儿辈创造一些机会见上一面。

    或是庙里上香,或是举办个赏花宴什么的,虽说一面之缘变不成一见钟情,但加上亲友们的侧面打听,总好过大婚之夜看知道对方长什么样要好的多。

    卫若兰是贾宝玉的好友,卫家与贾家也是世交,对于卫家能够提亲,贾史氏自然乐意这桩婚事。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有些担心,卫家真得能一直对湘云好吗?毕竟史湘云除了一个侯门贵女的身份,什么也没有了!

    ……

    史湘云这一次来到荣国府,内心中的感受与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

    以前虽说叔伯不亲,但她知道自己也姓史,和她的叔伯婶婶都是一家人。保龄侯府呆着压抑,但她终究是个有家的人。

    现如今的保龄侯府,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她已经没有家了!

    这些日子史湘云能明显的感觉到从姑祖母到几个姐妹,都在迁就她,在照顾她。她很感激,心中却更加难受,只不过没表现出来罢了。

    例如此时,迎春的小院子里欢声笑语,湘云也同姐妹们打闹着,但她总感觉姐妹们的笑容下,隐藏着对自己的怜悯。或许那些丫鬟婆子们还在背后议论自己,说自己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

    白日的欢声笑语到了月上枝头时,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湘云回到紧贴迎春的一座小院内,丫鬟翠缕已经烧好了热水端了过来。

    “姑娘,烫烫脚吧,今日玩了一天,烫烫脚睡得更舒服些。”

    翠缕是湘云从保龄侯府唯一带出来的人,倒不是史鼐心善,而是这翠缕原本就是贾史氏身边的丫鬟,贾史氏心疼湘云这个侄孙女,特意指给湘云罢了。

    湘云点了点头,一边烫脚一边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大脑。这还是打知道自己与家中几个堂姐妹有着不同的待遇后,特意琢磨出来调节心情的办法。

    要不然这些年的经历,早就将她逼疯了。

    “云妹妹……今晚我来你这落个脚,不知云妹妹欢不欢迎?”

    黛玉轻轻推开房门,探进来半个身子,眉眼弯弯看向惊讶的湘云。临近回家时,她跟哥哥说想在荣国府呆一晚上,其实就是想同这个往日与自己经常斗嘴的姐妹说说话。

    论心思细腻,谁又能比得过黛玉呢?

    她在林家庄子时就察觉到了湘云的变化,哪怕她伪装的无懈可击,但黛玉还是感受到了湘云心中的悲伤。可惜当时家中事儿正多,一来二去之下,一直拖到了今日。

    黛玉的微笑像是刺破了小院中的孤寂清冷,温暖了湘云的心。她一拍身边的软塌,笑盈盈说道:“那这半张床今夜就归林姐姐了!”

    ……

    灯火尽暗,翠缕与雪雁都已经在外间睡着了。

    湘云抱着黛玉的手臂,两人贴得很近。屋外的虫鸣声隐隐约约传了进来,与黛玉浅浅的呼吸声让她感觉心中突然变得安逸不少,一时间湘云都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这份安逸。

    “云妹妹是不是在想家?”

    黛玉突然轻声问了一句,湘云鼻尖一酸,眼泪就那么的不争气,落在了黛玉的肩头。

    唉!

    黛玉将湘云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柔声说道:“那年我也很想家,没日没夜的想着父亲能来接我回去……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纸丧报。云妹妹,我都快忘记父亲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可我连父亲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湘云趴在黛玉身上呜呜的哭,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与黛玉是同样的可怜,终于理解了那几年黛玉为何总是同别人斗嘴呛声了。

    因为她们都想保护自己,无论是“大大咧咧”,还是“牙尖嘴利”,她们都是在尽全力的营造一个保护色,好安安稳稳的在荣国府“讨”生活。

    没错,就是讨生活,毕竟这是荣国府,不是自己真正的家。她们与二姐姐、三妹妹以及四妹妹不一样,哪怕老祖宗对自己与林姐姐都很好,但她们就是客居,是客人!

    哭累了,想累了,湘云终于停下了哭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来帕子,轻轻给黛玉擦干了肩头的泪水。

    “对不起,林姐姐!”

    黛玉不知道湘云是在为以前的斗嘴道歉,还是为这肩头的泪水,她毫不在意。

    “今夜哭过了,就莫要再哭了。我听哥哥说了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提前跟你说一声为好……”

    黛玉将卫家跟贾赦提亲的事说了一遍,黑暗中她看不清湘云的神色,却能感觉到贴在自己身上的娇躯在微微颤抖。

    “若是云妹妹不愿意,我去跟哥哥说一声,让他想想办法劝大舅舅推拒了?”

    黛玉为何会这么说?因为往昔的相处中,大家都能看出湘云对宝玉有一份别样的情感。“爱哥哥”这三个字,绝对不是她咬字不清。

    这一次的沉默整整有将近一刻钟,湘云长叹一声,异常坚定的回道:“那就让姑祖母与赦叔父做主吧……”

    “那宝玉呢?”

    这四个字是黛玉下意识里说出口的,说完后就有些后悔了。

    湘云抱着黛玉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她更咽说道:“原以为我会想二哥哥说的那样,同他……同姐妹们长长久久的住在一起,玩在一起,闹在一起,痛痛快快的过完这一辈子。可现实终归是现实,我终究还是要离开的,至少听二哥哥的意思,卫若兰是个不错的人!”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人家卫若兰怎么说也是父母双全,堂堂正正的王公子弟,而自己只是一介父母双亡的孤女,又有什么可挑挑拣拣的呢?

    至于二哥哥,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个“爱”是不是真的儿女之情,还是自己曾经想要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或许两者都有吧,亦或是自己在心中营造的一场梦境罢了。

    黛玉摸黑将手放在了湘云的脸上,曾经那个略带婴儿肥的俏脸,如今竟然能感受到一丝消瘦。

    “听我哥哥说,卫家的太太很喜欢你,已经跟外祖母提过好几次了。而且卫若兰也是个有出息的人,相貌自不必说,宝玉交好的人,哪一个不是俊秀之人?他前些日子去我家,一直盯着桂哥儿看,差点被桂哥儿以为自己脸上长花了……”

    噗嗤……

    湘云能想象到宝玉看到长得好看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一时间屋子里的悲伤少了许多。

    笑完之后又有些迷茫,也许曾经的这些趣事,将会是自己最珍贵的记忆了。

    “其实我觉得,云妹妹离开保龄侯府并不是一件坏事。有些事我不能说,但单从云妹妹的婚事上来说,由外祖母和大舅舅他们做主,要远远好过保龄侯与忠靖侯。哥哥对保龄侯与忠靖侯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屑,要不是为了大局,都察院的那些御史,能把弹劾的奏章塞满通政司!”

    黛玉所说的这些话不是无的放矢,她可是主理林家整整一个多月,王伦打听到的那些朝堂消息都是汇报到了她那里。

    包括史家两侯将史湘云扔给荣国府后朝堂上的反应,都察院本来有不少人要联名弹劾,就连王琦都准备干一波大的,却被内阁压了下来。

    根据张嬷嬷所说,这是皇帝特意给内阁传了话,要不然史家兄弟俩哪能这么容易出京任职。

    湘云理解不了这些,不过有些事她还是能想到的。比如自己的婚事,如果是叔伯和婶娘他们做主,说不定会被卖一个好价钱吧。

    她抱着黛玉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黛玉怜惜的将她抱紧,小声安慰道:“卫家也好,至少就在京城,将来你要是无聊了,就来找咱们姐妹玩……”

    一夜亲近的谈心,黛玉和湘云俩姐妹就真的成了亲姐妹一般,第二天整整一天,湘云时时刻刻都挽着黛玉的手臂。直到林家的马车离开荣国府大门时,湘云的鼻子酸涩的厉害。

    ……

    瓦剌的小王子马特木尔这两天过得很凄惨,“水土不服”害的他时刻都想呆在茅房,还是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开了极为苦涩的汤药,才让他能够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关在顺天府大牢的那群护卫,每一人的屁股都开了花,要不是鞑子的身上骚味太重,也许还会更加惨烈。

    瓦剌国书的内容已经在朝中传开,不时有林如海的同年好友,或是林枢自己的同年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大家虽然都不相信和亲之事会成,但该有的表态还是要有的。

    当然,哪朝哪代都会有保守派的存在,这些“和平卫士”竟然已经上了好几本奏章,劝谏皇帝以唐太宗为例,恩准瓦剌所求,册封宗室女或者直接册封林氏女为公主,和亲瓦剌,为两国的和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些人中不但有迂腐之人,当然还有不少与林家有隙或是嫉妒林家的人。比如翰林院中就有一位老翰林,眼红林枢少年得志,一年内连升四级,便引经据典写了一本厚厚的奏疏送到了皇帝案头。

    不过这位姓翁的老翰林翁同书在呈上奏疏的第二天夜里,就被人套了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翁同书认定了是林家人打的自己,一瘸一拐的在大朝会上痛哭流涕,请求皇帝为他做主。

    林枢出班对峙,连接三问:“翁大人可看到了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有人证是在下所为?可有无证是在下派的人?”

    证据?

    翁同书当然不会有证据,因为套麻袋的人根本就不是林枢派的人。忠顺王府的小郡主高云婉缠着高永恒,暗中派人将几乎所有上过奏疏谏言和亲的人揍了一顿,翁同书就是其中之一。

    高云婉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好姐妹黛玉报仇,若是真的要和亲,她自己就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经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调查”,这群挨了打的官员,都是被京城的爱国人士所伤,至于原因嘛,据说群情激愤,见不得朝中有软骨头的存在。

    “堂堂大楚男儿,就是死光了,也不能拿一女子去换取屈辱的和平!”

    这句话是一名普通军汉在一间粗陋的酒楼说出口的,不到三日便已经传遍了整个顺天府,还正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着,估计再有一个多月,整个九边就会被这句话调动起豪情来。

    林枢端坐在四方馆对面的茶楼上,悠悠然品着茶,眼中的一抹寒光闪过,那位瓦剌的小王子马特木尔终于有力气出门了。

    马特木尔一出门就从门口的“大郎炊饼”摊子上抢走了两个炊饼,矮小的大郎刚想追上去要钱,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大郎、相公,你没事吧?”

    一位身材高挑容貌极好的小妇人冲了上来,扶住这位大郎,嘤嘤哭道,朴素的穿戴根本掩饰不住她的美艳。

    马特木尔一指这位美娇娘,哇啦哇啦说了好一阵,与其同行的翻译皱眉哇啦哇啦了几句,最后在马特木尔的逼迫下冲着地上的两人小声说了一句话。

    噗……

    大郎一口血吐了出来,溅落在地上红得刺眼。只听他大声怒斥:“狗鞑子,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绝不会让我家娘子受委屈!”

    周围的行人听到这话,再看了两眼美艳的小妇人,顿时明白了这鞑子想要做什么。

    “报官!这鞑子竟然敢在圣天子脚下如此跋扈,真当汉家儿郎手中的刀剑不利?”

    “狗鞑子休得猖狂,你爷爷镇西城在此!”

    旁边卖肉的屠户拎着剔骨刀就走了上来,偷偷扫了一眼趴在大郎胸口嘤嘤哭着的美艳妇人,双目怒瞪,胸脯拍的啪啪响。

    就连正在买肉的一位壮汉也走了过来,一把将刚刚切好的一包肉砸在了马特木尔的脸上:“洒家最见不得欺凌老弱之人,更何况还是一个骚达子!”

    他抱住旁边的一棵杨柳树,嘿呀一声,粗壮有力的手臂青筋骤现,咔嚓一声,杨柳就被其拔了出来,冲着马特木尔与那翻译扫了过去。

    马特木尔躲了开来,倒是那翻译被砸了个半死。只听马特木尔哇啦哇啦怒气冲冲,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放肆,马特木尔,这里是天朝的京城,这些人都是陛下的子民,想杀他们,也要看禁军的将士答不答应!”

    瓦剌的翻译被压在杨柳树下一抽一抽的吐着血,四方馆中值守的礼部主事周显通带着一队禁军走了出来。

    他是懂虏语的,一出门就怒斥其罪,让这队禁军将马特木尔绑起来。

    马特木尔自然不愿意被他瞧不起的汉人制住,抽出腰刀就要与禁军相搏。人家毕竟是一国王子,禁军动起手来有些畏手畏脚,好半天没有制住他,反而被其伤了几个。

    “哈哈哈哈,汉人,不过如此!”

    马特木尔嚣张的喊道,这句汉化说的是字正腔圆,应该是没少联系。

    “学士,待我去会会这厮,这京城竟然还有比我还要嚣张的人!”

    林枢身边的薛蟠怒气冲冲,看到马特木尔如此嚣张,当即就要跳下楼去。林枢一把将他拉住,领着薛蟠悠悠然下了茶楼,来到那位大郎和小妇人跟前。

    “如此重的伤,按律,凶手最少也得在大牢里关个十年八年的……”

    说着,林枢掏出自己的官凭,跟身边手持弓弩的禁军亮了亮:“这位兄弟,借你的手弩一用!”

    “下官参见学士,您这是……”

    周显通一眼就认出了走过来的林枢,正行礼打着招呼,便见林枢从一位禁军手中接过手弩,搭上箭矢,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嗡!嗖!噗!啊!

    哇啦哇啦……

    马特木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右大腿处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的血红色正逐渐往大腿四周蔓延。他认出了林枢,咬牙切齿的冲林枢哇啦哇啦好一阵说。

    方才义愤填膺的那群百姓纷纷哇呜一声,惊奇的看向再次上箭的林枢。

    林枢淡定的再次瞄准,语气平淡的问道:“周大人,这鞑子在说什么?”

    “学士,您这……他终究是一国使臣,而且身份特殊……”

    周显通没想到林枢会如此胆大,在四方馆门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原本想劝说林枢罢手,却看到林枢冷漠的看向了他。

    “如实翻译!”

    “回学士,他说,我记得你,今日你敢拿箭射我,他日你的妹妹……”

    “说!”

    “他日你的妹妹将被我挂在王帐的大门口,用马鞭教她如何成为草原勇士的奴隶!”

    嗡!啊!

    一道寒光飞出,马特木尔的肩膀处插入了一支箭。钻心的疼痛已经让他说出去话来,只能狠狠瞪着林枢,目光中的凶狠让四周围观的百姓不寒而栗。

    林枢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再次搭箭上弩,跟周显通说道:“告诉他,别的事本官不敢保证,但他日去瓦剌的王帐一游,‘邀请’瓦剌王帐中的孛儿只斤家族成员来京城,为二圣跳舞助兴还是能做到的。只不过希望王子殿下早些开始减肥,要不然一个死胖子在戏台子上扭动,怕会扰了二圣和天下臣民的雅兴!”

    ------题外话------

    喵喵喵,先更5000字,明日继续。厚颜求个票,这个月基本保证日更5000字以上,有时间了再多更一些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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