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得到了江畋自燕北返回的消息之后,无论是安东都护府,还是幽州\/卢龙府上下,都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位所过之处,固然妖邪无所遁形,但地方官府也是哀鸿遍野、落马无算。

    事实上,相比那些生怕被会化形的妖邪,顶替了自己家门、污秽了血脉,而变得有些杯弓蛇影的诸侯藩家;在这个过程中被牵扯出来的,地方官吏失职无能、腐坏堕落,同样让官面上十分的难堪。

    因此,就算是侥幸没被牵连到的,也几乎是日夜祷告着,这位不务正业的「妖异讨捕」,赶快离开自己的地界。就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情绪当中;江畋却是中途拐到燕山山脉深处,当初的异变区域。

    如今的怀戎道北峪口,已然是大变样了。或者说原有山野地形,几乎都被后续征发的民役,日以继夜的劳作之下彻底铲平了。就连血色秘境消退后残留的,混合着骨骸残渣的灰白地面,都被铲走。

    在整个被拓宽的峪口平野一侧,以江畋留下那堆巨大岩体为核心,堆成了一座寸草不生的小山包;并且还在山包上建起了一座带着垒石护墙、畜棚、屋舍和烽燧塔的小型堡垒;常驻一队的守捉兵。

    而围绕着峪口内,这座了望塔式的小山包,通往塞外、河东和安东的各条通道上,已然充斥着一副行旅往来,巡道不绝的新气象了;他们甚至在这座数丈高的小山包下,搭建起来若干的服务设施。

    在简陋的木栅栏内,木搭的茶棚、饭铺和酒肆,还有同样简易客舍和畜栏,车马行栈;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垒石铺瓦庙宇。背靠着巨大石体,被白昼也燃烧不绝的香火,熏黑了浅浅的门边和檐角。

    更有几名皂衣的公人,巡曳往来在喧闹一片的出入人流间;让人不禁感叹起来,所谓的生命\/金钱自然会寻找出路的基本道理。或者对江畋而言说,这既是正在制造,也是见证某种新历史的既视感。

    这个结果也让他的心情变好一些;至少大多数人任都在适应新时代的变化,并努力获取自己的生态位,无论这个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然而,当江畋回到了幽州城时,却遇到一场隆重的迎接仪式。

    虽然,作为善后大使的贾登,代理幽州都督的杜审权,此刻都不在幽州城内;但是以新到任的卢龙府少尹方继模,幽州都督府长史房守缘为首,一众留守文武官员,还是设法组织了一场出城迎接。

    就好像江畋是刚刚得胜班师的将帅一般,不但在幽州的北安门外,设置了三层高的彩棚和轮流演奏不停的两班鼓吹;还弄了一班本地的父老代表,轮番奉送上香花、彩表诸物,口中赞颂溢美不绝。

    如此一幕,固然让回归的右卫第五营将士,还有分驻队员、安东藩骑子弟们大受激励;一副昂头挺胸、与有荣焉的模样;却也让江畋略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去之前城内还是一片愁云惨淡的萧疏。

    怎么时隔一段时间回来,就突然大变样了呢?随后,令狐小慕吃吃笑着开释道:「看来,燕山王府的案子及其后续干系,已在朝堂上尘埃落定了;幽州的人事变迁也大致完毕,籍此向您表态呢。」

    「更莫说眼前的这些官吏人等,怕不是尊奉朝廷的调令新来乍到不久,正当要在幽州大展拳脚或是有所作为,便更需官长的认同和默许了;眼下不过是籍着地方父老的致谢之故,借花献佛一二。」

    「想必稍后,还会有更多的表示和人情输送呢?毕竟,若不是官长肃清了燕山少君,及其党羽在城内的盘根错节之势;又哪来得这些人来,更进一步上进和迁转美职的机缘呢?自然要有所酬谢。」

    「你知道的,我可不在乎这些。」正在巡街***中的江畋,闻言笑笑道:令狐小慕眼眸转动道:「可是他们不晓得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未必明白,官

    长入世救民的抱负,只知您神通广大。」

    「在此辈的眼中,倘若不能得以官长准许和认可,只怕想要在这个位置上,都难以坐得安稳了。官长信不信,此时您若要弹劾卢龙府的某位,朝廷很大概率会纳谏如流,迅速另换他人前来履任。」

    「那你就太过高看我了,归根结底,我的本事可不在整肃官场上;政事堂的那些大人物,也不会轻易容我,真正的整顿官场。」江畋笑着轻轻摇头:「这只会打破朝野派系均衡,导致更多变数。」

    「但是,官长的确是有这种能耐啊!」令狐小慕却是露出了由衷的崇敬和感慨道:「朝廷自有其法度,而官场亦有其成规,乃至是长久形成的陋习和例制;但唯有官长能够超越其上,轻易打破?」

    「勿论官长是否愿意承认,或是曾有过如此的作为;但在那些人的眼中,您就有这般的能耐;也是悬在此辈头上的一口利刃。更何况,他们多少都算是此事的潜在受益者;自然就会想的更多了。」

    「故而,出于利弊权衡的考量,也必须探明官长的态度,不然于心何安否?」正在说话间,幽州分驻的短巷已在眼前;而这处曾经远离闹市,而显得破败、陈旧的场所,如今同样也大为改头换面。

    不但修起了丈余的崭新高墙,还将原本的大门直接延伸到大街上;而周旁的建筑更是被连片的清理出来,改建成宽敞的训练场地和内外工坊、库房和牢笼,前后输进的跨院,以及幽深异常的庭园;

    就在江畋解散了巡游的大队,带领少量亲随入驻后;令狐小慕就捧着一堆投帖和名刺,出现在江畋的面前。同时从中挑出一封古朴盎然的泥金封贴笑道:「却是府尹与长史联袂邀您会宴燕子楼。」

    「看来,这就是你说的试探态度,兼带让他们安心的机会了。」江畋顺势接过这封帖子,略带自嘲的轻声道:「不过,狐狸妹,你还是陪我走上一趟吧!有些不要紧的干系,就劳你替我打发了。」

    是夜,幽州行宫——大安宫之侧的外苑,大名鼎鼎地标建筑燕子楼内,华灯璀璨、歌舞曼妙,绕梁直上;传菜奉酒的使者和婢女,如同蜂蝶一般的穿梭其中;也随着不断掀起的帘幕播散出欢笑声。

    所谓的燕子楼,就是因为地处城北的高台楼阁,常年群燕汇集檐下喧哗,而得名的一处名胜景致。与幽州城内的另一处名胜和热闹去处,以教坊司为核心的连月坊,相距不过一条大街的距离而已。

    因此,作为暖场的教坊司舞姬和歌伎、乐工,在江畋步入其中之前,就已然先行布置好了场所,开始忘情而卖力的表演起来;引得环绕在场的四壁、游廊和露台上的陪客,一阵又一阵的赞许如潮。

    正所谓是天下美色,「扬一益二,楚三拢四」的典故;代表了扬州、益州\/成都、江陵、京畿,这天下四大风月胜地所在;但自古以来娇娆奔放的燕赵胭脂、幽台声乐,同样也是天下有名风月之乡。

    而当江畋在声乐署司仪的唱报出,二十多字头衔的洪亮声气中;轻杉束发背手踏入大堂,缺引起好一阵的静默和滞声;甚至连演奏正酣的器乐,都因此暂停了片刻,而导致忘情舞蹈的节奏被打乱。

    但好在及时出声的都督府长史房守缘,带动起来的一片问候如潮;不动神色的将这一点小插曲给掩饰了过去。待到江畋入座上首的楼台,无论是少尹方继模,还是长史房守缘,都不由轻挑起眉头。

    因为,他们不约而同看见,尾随其后青绫男装的令狐小慕,不由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至少今晚的某项安排要落空了。他们自然听说过这位时刻不离的女官人,也请出教坊司最出色的女娘献艺。

    但好在随后重新传菜上来,江畋满不在乎的开怀大嚼,又让他们稍稍的安下心来;却是毫不犹豫的放下身

    段,举着杯盏以敬祝天子和政事堂诸公的由头,轮番的劝饮不断,也一点点的打开了话头。

    但相对于与这些资深官僚虚与委蛇,江畋更多的注意力,其实多放在了燕子楼提供的菜色上;因为;他看见了整只烤熟端上来,内填蜜汁馅料的子鹿,也品尝到了口蘑和榛子、飞龙肉做的稣味羹。

    还有需要极大功夫炮制,才能变得酥软爽脆的红煨熊掌;泡在奶汤里的杏酪羔子;酥炸调酱的雁脯盘和天鹅炙,羊里脊和鲟鱼肉搭配的一头鲜……然后,搭配上名为猴儿露的果子甜酒,十分利口。

    相比之下,除了几位不得不应付几句的本地主官之外,来自周旁其他人等的探寻和问候;都被令狐小慕主动挡下了。但看她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显然是同时也反向打听到了不少间接消息和内情。

    江畋一直饮宴到了月色西沉,才戴着满肚子的收获尽兴而归。虽然,他始终没有答应任何内容,但是作为陪同前往的令狐小慕,看起来却是一副满载而归的样子。正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汇报一二。

    下一刻,就被江畋拉住了手臂,同时用力的摩挲起来:「长夜漫漫,时间多的是,但我却有些吃撑了,也该做一点饭后消食的运动了;」

    然而,令狐小慕却是吃吃笑着,顺势推开了住所寝室的房门,也露出了灯火摇曳之间,一个跪伏在床帐之间的身影;江畋漫不经心的掀开了帐子,却略显惊讶道:「仇姬?怎么是你来铺床啊,芳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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