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开始的时候,议事堂还是满满当当的,甚至坐不下,有些人不得不站着,或者是等候在议事堂外面。不过议事结束的时候,议事堂已经很空了,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包括一些分管的副府主。

    齐玄素仍旧望着其他人,微微侧头,靠近五娘所在的方向:“我说完了,齐大真人还有要补充的吗?”

    五娘道:“就这样吧。”

    说罢,五娘起身离席,张月鹿、林元妙和两位一品灵官也跟着起身。

    小殷还傻傻地坐着,浑然没有作为五娘秘书的觉悟,还是齐玄素拍了她一下,才后知后觉地赶忙跟上。

    五娘也故意放慢脚步,耐心地稍微等待小殷。

    恐怕真要让齐玄素说中了,这娘俩在一起,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齐玄素坐着没动,龙小白、陆玉珏等人自然也是坐着不动。

    剩下的道府高层也不好离开。

    严格来说,道府道士都是归掌府真人管的,掌府大真人主要管灵官。虽然掌府大真人地位更高,但齐玄素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齐玄素缓缓站起身:“陆次席,这里就交给你了。赵首席,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齐玄素向外走去。龙小白本想跟着齐玄素,不过齐玄素示意她留下来。

    赵教吾也只好站起身,与颜永真一起跟着齐玄素向外走去,心中满是忐忑。

    不过赵教吾很快就意识到齐玄素不熟悉大雪山行宫,又快走几步,走在前面为齐玄素领路。

    齐玄素说道:“陈真人的遗物还没有收拾整理吧?先不去签押房了,随便找个会客室就行。”

    赵教吾应了一声,改变方向,领着齐玄素来到一处小型会客室。

    齐玄素当先坐下。

    颜永真很自然地开始准备茶水——这类会客室大同小异,几乎是各个道府的标配了,颜永真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并不陌生。

    赵教吾则是小心地站在一边,有点想去帮颜永真准备茶水,又不能把齐玄素晾在这里。

    齐玄素说道:“赵首席,你站着干什么?难道让我仰着头跟你说话?坐下来,还是坐下来说话。”

    赵教吾这才小心坐下,不过也坐得不安稳。

    按照道理来说,首席副府主作为道府的三驾马车之一,哪怕不如掌府真人,也没必要在掌府真人面前这样拘谨。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陈争先出事之后,赵教吾也是嫌疑人之一,算是半个戴罪之身。之所以没有审查他,是因为北辰堂分堂没这个权力,哪有下属审查上司的。

    可齐玄素显然拥有这个资格和权力,甚至可以合理认为齐玄素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在这种情况下,赵教吾不能不小心了,也必须摆出一个低姿态。

    颜永真端来两杯茶,分别放在两人旁边的茶几上。

    齐玄素没有动,赵教吾则伸手虚扶了一下。

    颜永真退至旁边,不起眼,随时听候吩咐。

    齐玄素端起茶抿了一口:“说起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赵教吾赶忙说道:“我记得,上次是掌府真人和张真人一起来的,还有天罡堂的道友们,从大雪山瑶池搭乘飞舟返回玉京。”

    齐玄素笑道:“当时张真人是最年轻的副堂主,我还是个七品道士。要不是张真人点将,兴许我还在天罡堂做文书工作呢。当然了,天罡堂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主政一方对于我来说可以更加海阔天空。”

    赵教吾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点将,点将,怎么点成一家人了?这是把自己也送出去了。

    与其说是点将,倒不如说是张真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齐真人不是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现如今的道门,有几个女道士不羡慕张真人的?出身高贵,婚姻美满,前途无量,即便是做不了大掌教,也有极大可能成为大掌教夫人,而且是那种实权大掌教夫人。

    所以赵教吾只是陪笑,没贸然搭话。

    齐玄素也不是打算追忆往昔,话锋一转:“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辗转各处,赵首席一直都在西域道府,从副府主做到了次席副府主,又从次席副府主做到了首席副府主,对于西域道府的情况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了,我初来乍到,还要向赵首席请教才是。对于如今的西域局势,赵首席怎么看?”

    赵教吾端正了坐姿,正色回答道:“关于佛门的问题,我认为是两个内部矛盾造成的。”

    齐玄素来了兴趣:“详细说一下。”

    赵教吾清了清嗓子,说道:“所谓两个内部,一个内部是指我们道门内部,道门内部的一些矛盾,让佛门看到了可乘之机。”

    说话时,赵教吾一直在观察齐玄素的神态,见齐玄素点头表示认可,这才稍稍放心。

    对于道门各种问题的态度,道门高层因人而异。有些人敢于指出问题,比如张月鹿。有些人则十分忌讳这个,哪怕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也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要粉饰太平。

    现在看来,齐玄素还是比较开明的。

    这无疑是一种鼓励,赵教吾接着说道:“另一个内部则是指佛门内部。我在西域多年,与佛门打交道较多,以我对佛门的了解,我认为,佛门希望抓住我们道门受限于内部矛盾的‘重大历史机遇’,以扭转佛门近百年来的倾颓之势。因此,佛门内部的激进派要推动一系列的变革,让佛门再次伟大,以此为开启二次佛道之争的宏伟蓝图而铺路。”

    “佛门效仿道门的九品十二级进行改制,就是这种变革的开端。不过要实现这样的关键性目标,佛门激进派需要在佛门内部夺取压倒性的优势,压服其他反对声音。这就是佛门的内部矛盾。”

    “想要消解这种内部矛盾,佛门高层必须对外强硬。佛门是不敢对圣廷开战的,否则他会陷入到被道门和圣廷两面夹击的困境之中,所以佛门的最优解是背靠圣廷对抗道门,将内部矛盾转移到道门身上,这就与我说的第一个矛盾统一起来,形成一套闭合的逻辑。”

    “归根究底,佛门面对内部困境和压力,倾向于从外部寻找解决问题的渠道,我们内部的某些问题和矛盾让佛门看到了机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冒险举动,如果对外失败,则会引爆佛门内部的矛盾,使其不攻自败。”

    齐玄素听得很认真,点头道:“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

    齐玄素也不得不承认,赵教吾在西域问题上颇有见解,看得十分清楚,能够一针见血,这个首席副府主还真不是吃干饭的。

    赵教吾接着说道:“佛门的庞大体量使得我们很难彻底解决佛门问题,佛门不比南洋,缺少足够的战略价值,也缺少足够的经济价值。用一句民间俗话来说,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人,恶心人。”

    “自从三代大掌教以来,我们的重心便转移到自身的发展上面,开始开拓南洋。四代大掌教时期,我们又陆续开拓了婆娑洲和罗娑洲,进一步深化发展改革。五代大掌教以后,我们更为重视海外利益,开始大规模支援南大陆和西道门。”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道门对于佛门的态度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让佛门影响到我们的发展策略,不能让一只癞蛤蟆影响到我们的既定节奏,对于佛门的各种挑衅行为,我们主要以化解和阻止为主,绝不会大打出手。”

    “说白了,佛门不值得如今的道门大战一场,一旦开战,无论是输是赢,我们都是亏的。而且一旦输了,那将是大输特输,是不能承受的。”

    “佛门也看到了这一点,道门的克制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们大有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以小博大,得寸进尺。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所以这一战又不可避免,总是要打一架的,不仅要打痛他们,而且要彻底打碎他们的伟大蓝图,使其认清自己的正确位置。”

    齐玄素若有所思道:“在你看来,佛门这次激进动作,会不会是与圣廷达成了某种默契?”

    赵教吾想了想,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圣廷未必会在明面上支持佛门,可私底下就不好说了。所以我认为我们不能激进行事,更不能怒而兴兵。正所谓勿以军重而轻敌,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慎,不可不察也。”

    齐玄素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陈真人的事情,教训深刻。”

    赵教吾立刻说道:“是的是的,这个教训不仅深刻,而且沉痛。我们道府上下一定要好好总结,认真反思,深刻检讨,大力整改,给掌府真人一个满意交代,也给金阙一个满意交代。”

    齐玄素道:“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好。尽快稳定道府局势,然后准备迎接姜大真人。”

    赵教吾有些吃惊。

    齐玄素又解释道:“姜大真人这次是代表金阙,代表轮值大真人,意义不同。毕竟出了这样的大事,金阙已经不能完全相信我们道府了。”

    赵教吾沉声道:“请掌府真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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