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没来由想起一阕词:“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这句词未必十分应景,可“魑魅搏人应见惯”一句,便十分符合齐玄素此时的几分心境。

    商人能不能翻了天?

    齐玄素不知道,过去大约是不能的,可随着商贸越来越发达,尤其是末法临近,那就很难说了。

    不过在当下,在狮子城,齐玄素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齐玄素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些商人们的手段。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有组织,有计划,不仅有外部势力的推波助澜,还有道府内部的配合,内外勾结,同时出手,瞬间便形成了极大的声势。

    几乎就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狮子城的三个区便陷入了混乱,各种身份不明之人手持凶器,同一时间,统一行动,进行各种无差别破坏,打砸商铺,抢劫财物,攻击巡城黑衣人,甚至还有人进行纵火,焚烧道观。

    当消息报到天福宫的时候,谢教峰已经完全慌了神。

    这就是他不敢招惹王掌府的原因,什么叫树大根深?这就是树大根深!在南洋地界,王掌府想要做什么事情,很少有人能拦得住。难道他想要做个应声虫吗?可如果他不听王掌府的,那么只要来上一次这样的事件,他立马就得卷铺盖滚蛋。

    如今不幸中

    的万幸,上面还有齐首席顶着,现在也只能看齐首席如何应对了。

    这也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他的确是没有想到马奇诺所说的“灾难”就这么降临了。

    不过齐玄素也谈不上如何慌乱,毕竟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火烧真武观,升龙府之变,都见识过了,这种阵仗吓得住谢教峰,还吓不住水里火里闯出来的齐玄素,哪怕齐玄素现在不好亲自动手。

    只是齐玄素也不明白,处理这种事情,十分考验方式方法,一个不慎,就会假的变成真的,也就像马奇诺说的那般,商人们大量外逃,影响了贸易,让道门本就不宽裕的财政雪上加霜。

    如果真闹到这种地步,那么就该有人站出来指责齐玄素操之过急、罔顾大局了。

    那会直接影响到齐玄素的前途。

    这无疑是王教鹤在警告齐玄素,如果你继续查下去,那我们就两败俱伤。

    齐玄素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之中。

    从个人利害来说,继续查王教鹤,很可能把已经到手的也吐出去,也可能得到更多。是继续博一下?还是及时止损?

    从道门利害来说,贸易是大局,不能受到影响。就算婆罗洲道府是个烂疮,也不能冒着大出血的风险剜去这块烂肉。

    正当齐玄素还未抉择的时候,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要不怎么说,这是一套颇有章法的拳法,一拳之后紧跟着一拳,不给你喘息的余地,非要把你打得晕

    头转向不可。

    天福宫的主事前来禀报说,有人把天福宫给围了。

    都是些小商人、伙计、苦工、水手,基本不会对天福宫的安全造成什么影响,却全都跪在天福宫的大门外,大约七八百人,乌泱泱一片,影响十分不好。

    这对于齐玄素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因为都是些没什么威胁的普通人,不是穷凶极恶的邪教妖人,所以不好贸然动用武力,正如一句俗话所说的那般,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拍不得。处置稍微过当,立刻就要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骂死,永世不得翻身。

    雪上加霜,这可真应了那句“冰与雪”。

    齐玄素问道:“这些人都打出了一些什么口号?你放心大胆说。”

    那名主事略微迟疑一下,说道:“口号很多,有说求首席给一条活路的,有说安生日子不容易的,还有说想要整垮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跟满城百姓的生计过不去。”

    齐玄素仍旧安坐在椅子上:“满城百姓的生计,真是好大的帽子。”

    韩永丰说道:“这像是西洋人惯用的手段。”

    齐玄素不置可否,说道:“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去见一见他们。”

    此话一出,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主要原因就是齐玄素的伤势未愈,如果齐玄素还是那个正面抗衡司命真君的齐玄素,那么他想去哪里都没什么问题,可如今的齐玄素实力存疑,前不久还遭遇

    了一次刺杀,难说这次突发事件是不是冲着齐玄素本人来的,为的就是给第二次刺杀打掩护。

    齐玄素道:“有甲寅灵官屈尊亲自保护我,我觉得不必担心什么刺客,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矛盾,尽快恢复秩序。”

    谢教峰怕担责任,出了个馊主意:“为了防止事态蔓延,更进一步激化矛盾,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我认为必须果断采取措施,干脆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

    齐玄素看了他一眼,训斥道:“这些都是普通百姓,也许是受了蒙蔽,也许是被某些人鼓动,我们把人全都抓了,岂不是火上浇油?刚好落入了人家设好的套里。抓几百人容易,可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许多亲戚,那就是几千人甚至更多,你抓得完吗?”

    谢教峰立刻不说话了。

    齐玄素让韩永丰继续摸查具体情况,然后他本人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一动,其他人也必须跟着动了。

    甲寅灵官和小殷紧跟着齐玄素,陈剑仇和谢教峰反而落后一步,然后是几名主事道士和几位三品灵官。

    就在这时,张月鹿的经箓传讯来了。

    因为还有其他人,齐玄素只是启用了传音功能。

    其余人也很有眼力地后退几步,给齐玄素留下一定的空间。

    张月鹿的声音响起,开门见山:“我听说你那里被围了。”

    “是,我打算去见一见这些人。”齐玄素回应道。

    张月鹿说道:“我已经派人查

    了,虽然时间很短,但可以明确一个事实,这是有人煽动的,从人员构成上来看,以码头上的搬运工、水手为主,这件事恐怕与‘天廷’脱不开干系,我怀疑有‘天廷’之人在里面推波助澜。”

    齐玄素皱了下眉头:“金公祖师刚刚帮我们击败了陈书华,现在又反过头来帮助王教鹤,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月鹿道:“‘天廷’家大业大,如独立王国,其内部自然不是铁板一块,同样分成几个派系,金公祖师这些年一意求长生,已经不怎么具体管事,主要是大道首吴光璧和刘桂两个人一起主事,也可以视作两大派系。吴光璧与李家的人走得很近,偏偏李家内部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上次张拘全的事情就已经可见一斑,如今李天贞到了南洋,很难说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齐玄素听到这番话之后,不由陷入到沉思之中。

    张月鹿继续说道:“你要见这些人,我不拦你,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你要注意一点……”

    齐玄素没等她把话说完,已经回过神来,主动说道:“注意安全是吧,我会小心的。”

    张月鹿“嗯”了一声:“那就这样,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

    “好的。”齐玄素结束了这次通话。

    齐玄素收起经箓,问道:“谁负责天福宫的护卫?”

    话音落下,一名三品灵官高声道:“回禀首席,三品灵官周荻之随时听

    候首席号令。”

    齐玄素说道:“周灵官,我只有一个要求,维持必要的秩序,力求做到不伤人。”

    周荻之大声应是。

    说话间,齐玄素已经来到了天福宫的大门前,此时大门紧闭,齐玄素吩咐道:“把门打开。”

    守门的灵官领命,几个人一起缓缓开启沉重的大门。

    门外刚才还是几百人,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发展到上千人,而且还有人从不同的方向涌来。

    狮子城是一座全新的城池,并不像古城那样分为坊市,所以中央区和其他几个区之间并没有城门和城墙的阻隔,想要过来还是比较容易。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几千人甚至上万人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齐玄素不由暗暗倒吸一口凉气,王家的势力之大还在其次,关键是有西洋人、“天廷”的支援,里应外合,这才造就了如此阵仗。

    人越来越多,似乎有把天福宫包围的架势。

    周荻之立刻指挥灵官维持秩序,组成人墙,不让这些人冲上台阶。

    好在天福宫门前的台阶够高,齐玄素站在台阶上,就好像站在一个高台上,足够所有人都看到他。

    齐玄素环视一周,心里暗暗想着,狮子城也才百万人口,如果这里就凑够一万人,那就意味着每一百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在反对他。

    是他做错了吗?

    齐玄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处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并非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不存在了,而是重组股

    东会,重新选举董事会,还是会一切照旧,并不会砸了谁的饭碗,要砸,也是砸了王家和孙家的饭碗。

    可还是闹出了这么一出大戏。

    这何尝不是王家在向齐玄素彰显他们在南洋的滔天权势和巨大影响力?

    难怪王儋清敢放言不允许这个,不允许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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