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来描绘一场战争的开始呢？</p>
如同你一直都在过着的平凡而漫长的生活，在那漫长得近乎枯燥历程的某一天，你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本享有一切。请百度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你走路、聊天、吃饭、喝水、耕地、收获、睡眠、修葺、说话、玩乐、与邻人擦肩而过，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看见千篇一律，似乎亘古不变的景色……</p>
有人将你从这样的理所当然，陡然拉拽出来。</p>
没有心理准备——当然那几乎是无论如何提前建设都不会拥有的东西。你感到生气、愤怒……然后看见的便是邻人的头颅与猩红的鲜血，你的脑袋和灵魂还无法接受与容纳这一切，在那你漫长的仿佛带着天地至理的人生，所见过的最多的血也不过是邻人打架时推搡造成的后果，又或是县里讲土匪杀手时带来欢呼的行刑。世真有如此之恶吗？它为何又会在这一天到来呢？为何又会让生于世间的自己遇到呢？</p>
想清楚这一切，需要漫长的时光……</p>
……</p>
周元璞是剑阁以西青川县郊的一名小员外。周家世居青川，祖出过举人，住在这小地方，家有良田数百亩，十里八乡说起来也算得诗书传家。</p>
虽然毗邻剑阁险关，但西南一地，早有两百年不曾遭逢战事了，剑阁出川地势崎岖，山偶有匪事，但也闹得不大。最近这些年，无论是与西南有贸易往来的利益团体还是镇守剑阁的司忠显都在刻意维护这条路的秩序，青川等地更是平安得犹如世外桃源一般。</p>
周元璞活到二十四岁的年纪，接了还算富裕的家业，娶有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六岁，儿子四岁。一路过来，平安喜乐。</p>
这一切并非慢慢失去的。</p>
早先的几日，附近乡县的人们还偶尔说起了那似乎极为遥远的战事，有人说起过女真人的残暴，考虑了要不要离开，也有人说起，不管女真人占了哪里，岂不都得留人种点粮食？</p>
这样的议论只是星星点点，没有让大部分人产生过度的反应，周元璞也只是在脑海里认真地思虑了几次。</p>
十月十七这天深夜，他在迷迷糊糊的睡眠突然被拖下床来。冲进院子里的匪人多数看起来还是汉兵，唯有领头的几人穿着怪的外族衣装。此时外头村子里已经哭喊成一片了，这些人似乎认为周元璞是家境较好的员外，领了女真的“大人”们过来搜刮。</p>
周元璞与家妻妾、儿女、仆人们被拉出房间，为首的一名汉人问他存粮在哪，家的钱物都藏在哪，周元璞犹然浑浑噩噩，外族人却并不多言，他们拖起家的一名仆人，将人吊在树，便直接拿刀剖了人的肚子，血腥的气息吓倒了所有人。</p>
周元璞便交代了家存粮的地方，收藏字画古玩金银的地方，他哭着说：“我什么都给你，不要杀人。”众人去搜刮时，外族人便拖着他的妻子，要进房间。</p>
妻子哭号反抗，外族人一巴掌打在她头，女人脑袋便磕到台阶，口吐了血，眼神当时便涣散了。眼见母亲出事的女儿冲去，抱住对方的腿想咬，那外族人一刀杀了小女孩，然后拖了他的妾室进去。</p>
妾室不敢反抗，几名外族人先后进去，然后是其他人也轮流进去，妻子躺在地身体抽搐，眼神似乎还有反应，周元璞想要过去，被打翻在地，他抱住四岁的儿子，已经完全没了反应，心只在想：这莫不是夜里做的噩梦吧。</p>
夜黑得愈发浓烈，外头的哭喊与嚎啕渐渐变得细微，周元璞没能再见到房间里的妾室，头留着鲜血的妻子躺在院落里的屋檐下，目光像是在看着他，也看着年幼的孩子，周元璞跪倒在地哭泣、恳求，不久之后，他被拖出这血腥的院落。他将年幼的儿子紧紧抱在怀，最后一眼见到的，还是躺倒在冰冷屋檐下的妻子，房间里的妾室，他再也没有见到过。</p>
漫长的山道升起迷雾了，人们被绳索绑缚，被驱赶到一起。往前走的过程里，又有人被杀死在路边。</p>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p>
在此后数日的浑浑噩噩，周元璞脑不止一次地想到，女儿是死了吗？妻子是死了吗？他脑闪过人们被开膛破肚时的情景——那岂是人世间该有的情景呢？</p>
不是说好了，不管占了哪里，都得留人种点粮食的吗？</p>
自己给了粮食，给了珍玩，给了一切的积蓄。为什么还不够呢？</p>
山里的迷雾来了又去，他抱着孩子在湿滑的山道间前行，间被发了些如猪潲一般的稀粥。孩子似乎也被吓傻了，并没有过多的哭闹。</p>
他们随着军队一路向前，然后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人们的眼前出现了怪的事物，古旧县城低矮的城墙，县城外小山一排排的沟豁，黑色的延绵的军旗，他们被围起来，看管了一两日，然后，有人驱赶着他们走向前方。</p>
……</p>
黄明县城。</p>
眼见着对面阵地开始动起来的时候，站在城墙方的庞六安放下了望远镜。</p>
从梓州赶来的华夏第五军第二师全体，如今已经在这边卫戍完毕，过去数日的时间，女真的大队陆续而来，在对面林立的旌旗可以看到，负责黄明县战场压阵的，便是女真宿将拔离速的核心队伍。</p>
黄明县城前方的空地、山岭间容纳不下过多的军队，随着女真军队的陆续赶来，周围山岭的树木倾倒，迅速地化为防御的工事与栅栏，两边的热气球升起，都在察看着对面的动静。</p>
庞六安在城墙观望的同时，也能隐约看见对面坡地巡视的将领。对于战场的动员，两边都在做，黄明县城内外阵地负责防守的华夏军士兵们在沉默各自按部班地做好了卫戍准备，对面的军营里，偶尔也能见到一队队虎贲之士集结嘶吼的景象。</p>
攻城的器械、投石的车辆，也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迅速地组装起来了。</p>
与这个时代的战绩最强军队主力的正面交锋，正式纳入视野范围。</p>
十月二十五，午，拔离速在军营之下了命令。</p>
“试试他们。”</p>
作为炮灰的民众们便被驱赶起来。</p>
庞六安放下望远镜，握了握拳头：“操。”</p>
城头的炮口微调了方向，战鼓响起。</p>
……</p>
两军对垒的战场，人们哭喊起来。</p>
周元璞抱着孩子，不知不觉间，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最前方。视野的两方都有肃杀的声音在响。</p>
周元璞的脑袋稍微的清醒过来。</p>
“放了我的孩子——”</p>
他举起了四岁的儿子，在两军阵前用尽了全力的哭喊而出。然而无数人都在哭喊，他的声音旋即被淹没下去。</p>
不久之后，四岁的孩子在拥挤与奔跑被踩死了。</p>
在蓦忽而过的短暂时日里，人生的遭遇，相隔天与地的距离。十月二十五黄明县战争开始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曾经以周元璞为顶梁柱的整个家族已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点到即止，也没有对妇孺的优待。</p>
这是剑阁附近成千万家庭、人众经历的缩影，即便有人幸而存活，这场经历也将彻底改变他们的一生。</p>
然而，再巨大的愤怒都不会在眼前的战场激起半点波澜。夹杂着天南海北无数家庭利益、倾向、意志的人们，正在这片天空下对冲。</p>
**************</p>
武朝建朔最后一年的那个冬天，爆发于西南群山之间、决定整个天下走势的那一场大战，既像是为一个持续两百余年的大帝国唱响的挽歌，又像是一个新的时代在孕育于爆发间铺陈的声响。它犹如大河远来，汹涌澎湃，却又稳重厚实。</p>
人们知道，所有的积累与沉默，都将在这里被揭开。</p>
为了这一场战役，女真人做好了一切的准备。</p>
随着完颜宗翰命令的下达，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开拨前行。此时，第一批的工兵队已经勘探和搭建好了道路，以女真精锐为主力的先锋部队也已经在途占好了关键的位置。</p>
从剑阁至黄明县城、至雨水溪两条道路各有五十余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山道过去仅仅负担着商队通行的责任，在数十万大军的体量下立刻显得脆弱不堪。</p>
仅仅是在军队正式拔营后的第三天，由拔离速、讹里里率领的前锋部队各自抵达了预定交战位置，开始选地扎营。而无数的军队在长达数十里的山道间蔓延成长龙，冬日山间阴冷，原本还算结实的山道不久之后变得泥泞不堪，但韩企先、高庆裔等将领也早已为这些事情做好了准备。</p>
工兵队与归附较好的汉军精锐迅速地填土、修路、夯实地基，在数十里山道延伸往前的一些较为开阔的节点——如原本有人聚居的十里集、苍火驿、黄头岩等地——女真部队扎下军营，随后便驱使汉军部队砍伐树木、平整地面、设置关卡。</p>
即便华夏军真的凶悍勇毅，前线一时不胜，这一个个关键节点由精锐组成的关卡，也足以挡住素质不高的仓惶后撤的军队，避免出现倒卷珠帘式的大败。而在这些节点的支撑下，后方一些相对精锐的汉军便能够被推向前方，发挥出他们能够发挥的力量。</p>
女真开国二十余年，完颜宗翰曾经无数次的打出以少胜多的战绩，他下方的将领也早已习惯豁出性命一波猛攻，对面如潮水般溃退的景象。在实际作战摆出如此沉稳的态度，在宗翰来说或许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考虑到娄室、辞不失的遭遇，女真军倒也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到多余。</p>
山作战，一时间能够摆开的兵力并不多，华夏军在山几处关键节点的加塞，使他们在短时间内不会遇悬殊兵力的碾压，然而只要保持通路不会出现大问题，女真精锐兵力一波一波地，这是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人扛得住的凶猛攻势——至少在眼下，这一想法还是全天下的共识。</p>
车辚辚马萧萧，士兵的身影如蚁群般在山麓间延伸，各种各样的军旗招展如密林，巨大的热气球不时的升起在天空，密林方，间或有海东青飞旋。以十万计数的军队犹如灌入窄道的洪水，只要突破前方的加塞点，他们的前方，便会是一马平川。</p>
又或者，至少是胜利的一半。</p>
十月底，正面战场的第一波试探，出现在东路战线的黄明县城出山口。这一天是十月二十五。</p>
而早在三天前，自黄明县城、雨水溪对峙线朝剑阁方向延伸的崎岖山岭，复杂无的斥候战，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升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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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无论在哪只部队当，能够担任斥候的，都是军最值得信任的心腹与精锐。</p>
放诸于现代军队意识尚未觉醒的时代里，这一道理极为浅显：吃饷卖命之人卑微、低贱，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情况下，战场之即便要驱使士兵前进，都得以极度严苛的军法约束，想要将士兵放出去，不加管束还能完成任务，这样的士兵，只能是军队最为精锐的一批。</p>
为将者的近身亲卫、世家大族的家丁又或是豢养的虎狼之士，至少是能够随着战局的发展获得好处的人，才能够诞生这般主动作战的心思。</p>
今年三十二岁的邹虎便是原本武朝军队的斥候之一，手下领一支九人组成的斥候队，卖命于武朝将领侯集麾下，一度也曾参与过襄樊防线的抵抗，后来侯集的军队触犯军法过多，在岳飞跟前收了不少气。他自称腹背受敌，压力极大，终于便投降了女真人。</p>
邹虎对此并无意见。</p>
他是山猎户出身，幼时贫苦，但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练出了一番穿山过岭的本事。十余岁参军，他身体不错，也早见过血，于侯集军被当成虎贲精锐培养。</p>
侯集是性情传统的将军，练兵讲究一个凶性。认为没有虎狼的性子，如何阵杀敌？这十余年来，武朝的资源开始往军队倾斜，侯集这样的领兵人也得到了部分官员的拥护，在侯集的麾下，士兵的张扬跋扈、欺凌乡人，并不是罕见的事情。邹虎的性子初时还算淳朴，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十余年，性情也早已变得凶残起来了。</p>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世本弱肉强食，拿不起刀来的人，原本该是被人欺凌的。</p>
自己这些吃饷的人豁出了性命在前头打仗，其他人躲在后头享福，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若还得不了好处，那真是天理不公。</p>
——侯集麾下的精锐，素来是在这样的声音过日子的，到了一些摩擦、试的环节，他手下这帮凶残暴戾的虎狼之士，多少也能挣下一些面子。这令他们变本加厉地坚定了信念。</p>
到得后来，大军调拨襄樊防线，岳飞六亲不认地整肃军纪，侯集便成为了被针对的重点之一。襄樊大战本激烈，前线压力不小，邹虎自认每次被派出去——虽然次数不多——都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求生路，如何耐得后方还有人拖自己后腿。</p>
再后来战局发展，襄樊周围各个营寨系数被拔，侯集于前线投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平日里再说起来，对于自己这帮人在前线卖命，朝廷重用岳飞这些青口白牙的小官胡乱指挥的行径，更是添油加醋，甚至说这岳飞小儿多半是跟朝廷里那生性淫荡的长公主有一腿，因此才得到提拔——又或者是与那狗屁太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p>
朝廷如此昏聩，岂能不亡！</p>
参与了女真部队，日子便好过得多了。从襄樊往剑阁的一路，虽然真正富裕的大城镇都归了女真人搜刮，但作为侯集麾下的精锐斥候部队，许多时候大伙儿也总能捞到一些油水——而且几乎没有敌人。面对着女真老帅完颜宗翰的进军，襄樊防线溃败后，接下来便是一路的摧枯拉朽，算偶尔有敢抵抗的，实际反抗也极为微弱。</p>
男儿生于世，这样子打仗，才显得爽利！</p>
众人每日里说起，互相道这才是投了个好东家。侯集对于武朝没有多少情感，他自小贫苦，在山也总受地主欺负，当兵之后便欺负别人，心早已说服自己这是天地至理。</p>
投靠女真数月之后，侯集跟麾下的弟兄说话时，又渐渐能说出一些更有“道理”的言辞来，例如武朝腐朽，灭亡乃天地定数，大金崛起正符合了世道轮转的定数，这次跟了大金，子孙后代便也有两三百年的福享——对照武朝便能想得明白。大伙儿及时选边，立下功绩，将来在这天下便能有一席之地。</p>
总之，打完这仗，是要享福啦！</p>
八九月间，大军陆陆续续抵达剑阁，一众汉军心自然也有害怕。剑阁雄关易守难攻，一旦开打，自己这帮归附的汉军多半要被当成先登之士阵的。但不久之后，剑阁居然开门投降了，这岂不更加证明了我大金国的天命所归？</p>
没了剑阁，西南之战，便成功了一半。</p>
十月里军队陆续过关，侯集麾下主力被安排在剑阁后方压阵运粮，邹虎等斥候精锐则首先被派了进来。十月十二，军官登记与复核了各人的名册、资料，邹虎明白，这是为防止他们阵前叛逃或是投敌做的准备。而后，各个军队的斥候都被集合起来。</p>
被动员起来的斥候精锐足有万人之多，女真人的精锐老卒便超过两千，负责统领斥候部队的，是金国宿将余余。</p>
“……光只斥候便一万多……灭国之战，这架子是搭起来啦……”</p>
与身边弟兄说起的时候，邹虎仿着平时诗集看戏时听到的口吻，言语颇为轻佻，但心也不免为止震撼和与有荣焉。</p>
“……前方那黑旗，可也不是好惹的。”</p>
队有人这样说时，邹虎也点头，拿出口头禅来：“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世道理，大伙儿可还看得不够么，大帅养咱们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兜着，为什么？你够凶你有吃的……武朝早没戏了，那姓宁的确实凶，杀了皇帝，咱们不也是忍不了那帮家伙才反的么。你们身边，也都是这世最凶的人……将来你是吃肉还是吃屎，打了西南这一仗，没人能说闲话了。”</p>
“……为什么进来的是咱们，其他人被安排在剑阁外头运粮了？因为……这是最凶的人才能进来的地方！”</p>
邹虎如此给麾下的士兵打着气，心既有恐惧，也有激动。投靠女真之后，他心对于汉奸的骂名，还是颇为介意的。自己不是什么汉奸，也不是胆小鬼，自己是与女真人一般凶残的勇士，朝廷昏聩，才逼得自己这帮人反了！如那心魔宁毅一般！</p>
而今大伙儿都聚在西南了，这是天底下最厉害人的战场，打完这一仗，挣下大大的功名，天下人自然要对自己刮目相看。当然，到那个时候，也不必自己去解释什么，天下都是大金的，自己眼前自然也会有一场富贵在等着。</p>
斥候部队集结，女真宿将余余在高台巡视的那一刻，邹虎便确定了这一点。在那接受巡视的校场，前后左右哪里都是精锐的虎贲之士。属于女真人的斥候队一看便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最难缠的老兵——这是完颜宗翰都最为倚重的部队之一。</p>
此外，渤海人、辽人、辽东汉人的队伍，也都是此时全天下最为精锐的斥候成员。便是自己这帮由各个归附军队里选出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手沾了无数献血的精英的精英——稍微差一点的，只配在后方劫掠和押粮，连剑阁都进不来，因为这边太他妈挤了。</p>
这样的阵容杀过去，自己这边怎么输？</p>
女真人向斥候们宣布了杀敌立功的细则，斥候部队不久便被分批次地派出去。在长达数十里的山道附近，周围斥候首先要建立起来的，是一道长达百丈的防线——这是为了避免黑旗斥候部队对女真将领的偷袭、对道路的破坏，而最为精锐的一批人，则被放出去到崎岖的山间寻找能够通过的小路。</p>
剑阁附近群山环绕，车马难行，但过了最崎岖的大剑山小剑山山口后，虽然亦有峭壁悬崖，却并不是说完全不能行走，女真部队人手充足，若能找出一条窄路来，随后让无足轻重的汉军过去——无论损伤是否巨大——都将彻底打破人手不足的黑旗军的阻击谋划。</p>
由于本身的力量还不被信任，邹虎与身边人最开始还被安排在相对后方一些的固定岗，他们在崎岖山岭间的制高点蹲守，呼应的人手还很充足。这样的安排危险并不大，随着前方的摩擦不断加剧，队伍有人庆幸，也有人躁动——他们皆是军精锐，也大都有山地间行走生存的绝技，不少人便恨不得展示出来，做出一番亮眼的成绩。</p>
汉军部队在战场或许远远不女真人，那都是一帮兵油子烂泥扶不墙，但若论单兵技巧，斥候当毕竟也有大量心气高的人物存在。有的在山奔行一日不见疲惫，有的穿山过岭如履平地，有的善于隐藏，有的杀气外露猛兽见之都要瑟瑟发抖，有的陷阱布置精巧常人难避，他们往日里也受到过重视，此时既然降了，自然也想露一手惊一惊那帮眼高于顶的女真人。</p>
从剑阁出发往黄明县城，走过十里的地方，有一处相对开阔的聚居点叫做十里集，此时已经被拓宽为军营了。邹虎小队看守的地方便在附近的山，每日里看着密密麻麻的士兵砍伐树木，一日一变样，真像是有移山填海的威力。</p>
他每日夜间便在十里集附近的军营休息，不远处是另一批精锐聚居的营地：那是归附于女真人麾下的江湖人的聚集地，约有八百人之多，都是这些年陆续归附于宗翰麾下的绿林高手，其有一部分与黑旗有仇，有一部分甚至参与过当年的小苍河大战，其领头的那帮人，都在当年的大战立下过莫大的功勋。</p>
这帮绿林人也多是汉人，双方人员偶尔便有来往，绿林人手多有武艺绝活，原本眼高于顶，邹虎等精锐斥候身也有绝技，互相展露之，便都存了一分敬意。对面作为头目之一的一名绿林大豪名叫任横冲的，外号“覆血神拳”，与邹虎相见投缘，闲聊时说起前方的华夏军来，便道：“那宁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在汴梁被逼得跟孙子一样，算小苍河，老子杀他手下的小崽子也杀了许多。”</p>
邹虎这才知道对方当初在汴梁便认得那宁毅，小苍河之战又有战绩，当下悉心请教，任横冲便说起小苍河时与华夏军的作战，又说起他当年在京城与宁毅结了梁子，后来便立誓要以杀死宁毅为目标。</p>
——在这之前不少绿林人士都因为这件事折在宁毅的手，任横冲总结教训，并不鲁莽地直面宁毅。小苍河之战时，他率领一帮徒子徒孙进山，手底下杀了不少华夏军成员，他原本的外号叫“红拳”，后来便成了“覆血神拳”，以显霸气。</p>
小苍河之战后，任横冲得女真人赏识，暗资助，专门研究与华夏军作对之事。华夏军转往西南后，任横冲还来做过几次破坏，都没有被抓住，去年华夏军下除奸令，罗列名单，任横冲置身其，身价更是飞涨，这次南征便将他作为精锐带了过来。</p>
任横冲是颇有心气之人，他习武有成，半生得意。当年汴梁局势风云变幻，大光明教教主发动天下群豪进京，任横冲是作为淮南绿林的领军人物京的。那时他成名已十余年，被称为绿林名宿，实际却不过三十出头，真可谓意气风发前途远大，当时进京的一些人物年纪老迈，即便武艺他高强的，他也不放在眼里。</p>
在那时的任横冲看来，自己将来是要成为周侗、方腊、林宗吾一般的武林大宗师的。那时权倾一时的秦嗣源下台，女真又被打退，百废待兴，京城之地可谓天空海阔，等着他台表演。谁知后来一帮人追杀秦嗣源，一切都被葬送在那场屠杀里。</p>
那一天汴梁城外的野地，任横冲等人看见那心魔宁毅站在远处的土坡，脸色苍白而怨忿地看着他们，林宗吾等人走去嘲笑他，任横冲心便想过去朝这传闻有“宗师”身份的大魔头做出挑战，他心想的都是大出风头的事情，然而下一刻便是无数的骑兵从后方跃出来。</p>
即便天下第一的林宗吾，当时也是掉头跑，任横冲外号“红拳”，但面对骑兵的冲撞，拳法真是屁用也不抵。他被战马冲撞，摔在地磕碎了一颗牙，满嘴是血，后来又被拖着在地摩擦，裤子都被磨掉，浑身是伤。一帮绿林人士被骑兵追杀到晚，他光着屁股在尸体堆装死，屁股被扎了一枪都没敢动弹，这才保全一条性命。</p>
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任横冲来说，这是他一生之最屈辱的一刻，没有人知道，但自那以后，他愈发的自尊起来。他费尽心机与华夏军作对——与鲁莽的绿林人不同，在那次屠杀之后，任横冲便明白了军队与组织的重要，他训练徒子徒孙互相配合，暗地里伺机杀人，用这样的方式削弱华夏军的势力，也是因此，他一度还得到过完颜希尹的接见。</p>
即便是面对着眼高于顶的女真人，任横冲自认也不落于下风。大军终于杀到西南，他心憋着劲要像当年小苍河一般，再杀一批华夏军成员以立威，心早已沸腾。与邹虎等人说起此事，开口勉励要给那帮女真瞧瞧，“什么叫做杀人”。</p>
过去数日，往前探路的精锐女真斥候陆陆续续都有受伤被抬回来的，一些是被地雷炸伤，一些是落入了华夏军的配合伏杀，对于华夏军的凶狠，已经陆续有人感受到了。</p>
不久之后，他们得到了前进的机会。</p>
十月十九，前锋部队已经在对峙线扎下营寨，构筑工事，余余向更多的斥候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开始往交界线方向推进，务求以人数优势，杀伤华夏军的斥候力量，将华夏军的山间防线以蛮力破开。</p>
任横冲带领麾下百余徒子徒孙，当天便出发了。</p>
邹虎是其后的一批，这时候，他还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东西，作为已经滞后的斥候队，理论来说，即便他们赶到前方，剩给他们的机会也不多了。川蜀山势复杂，能走的路终究也那么多，数千人分几百批朝前方犁过去，能剩给后方的，没多少东西。</p>
山路难行，斥候精锐往前推的压力，两天后才传到前线位置。</p>
这时候总管华夏军斥候部队的是霸刀出身的方书常，二十这天下午，他与第四师参谋长陈恬碰头时，收到了对方带来的进攻命令。宁毅与渠正言那边的说法是：“要开打了，瞎了他们的眼睛。”</p>
此时，分拨到方书常手统一调配的斥候部队共有四千余人，半数是来自第四师渠正言手下专为渗透、猎杀、斩首等目的训练的特种作战小队。剑阁附近的山路、地形早先半年便已经经过反复勘探，由第四师参谋部规划好了几乎每一处关键地点的作战、配合预案。到二十这天，一切被完全确定下来。</p>
当天下午和晚组织了出发前的安排和动员会。二十一，除原本在山作战的一千五百余人，以及方书常手头保留的五百预备队外，共有两百个以班为规模的基本特种作战单位，从不同方向，被投入到前方的山岭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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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璞是剑阁以西青川县郊的一名小员外。周家世居青川，祖出过举人，住在这小地方，家有良田数百亩，十里八乡说起来也算得诗书传家。</p>
虽然毗邻剑阁险关，但西南一地，早有两百年不曾遭逢战事了，剑阁出川地势崎岖，山偶有匪事，但也闹得不大。最近这些年，无论是与西南有贸易往来的利益团体还是镇守剑阁的司忠显都在刻意维护这条路的秩序，青川等地更是平安得犹如世外桃源一般。</p>
周元璞活到二十四岁的年纪，接了还算富裕的家业，娶有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六岁，儿子四岁。一路过来，平安喜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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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议论只是星星点点，没有让大部分人产生过度的反应，周元璞也只是在脑海里认真地思虑了几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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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璞与家妻妾、儿女、仆人们被拉出房间，为首的一名汉人问他存粮在哪，家的钱物都藏在哪，周元璞犹然浑浑噩噩，外族人却并不多言，他们拖起家的一名仆人，将人吊在树，便直接拿刀剖了人的肚子，血腥的气息吓倒了所有人。</p>
周元璞便交代了家存粮的地方，收藏字画古玩金银的地方，他哭着说：“我什么都给你，不要杀人。”众人去搜刮时，外族人便拖着他的妻子，要进房间。</p>
妻子哭号反抗，外族人一巴掌打在她头，女人脑袋便磕到台阶，口吐了血，眼神当时便涣散了。眼见母亲出事的女儿冲去，抱住对方的腿想咬，那外族人一刀杀了小女孩，然后拖了他的妾室进去。</p>
妾室不敢反抗，几名外族人先后进去，然后是其他人也轮流进去，妻子躺在地身体抽搐，眼神似乎还有反应，周元璞想要过去，被打翻在地，他抱住四岁的儿子，已经完全没了反应，心只在想：这莫不是夜里做的噩梦吧。</p>
夜黑得愈发浓烈，外头的哭喊与嚎啕渐渐变得细微，周元璞没能再见到房间里的妾室，头留着鲜血的妻子躺在院落里的屋檐下，目光像是在看着他，也看着年幼的孩子，周元璞跪倒在地哭泣、恳求，不久之后，他被拖出这血腥的院落。他将年幼的儿子紧紧抱在怀，最后一眼见到的，还是躺倒在冰冷屋檐下的妻子，房间里的妾室，他再也没有见到过。</p>
漫长的山道升起迷雾了，人们被绳索绑缚，被驱赶到一起。往前走的过程里，又有人被杀死在路边。</p>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p>
在此后数日的浑浑噩噩，周元璞脑不止一次地想到，女儿是死了吗？妻子是死了吗？他脑闪过人们被开膛破肚时的情景——那岂是人世间该有的情景呢？</p>
不是说好了，不管占了哪里，都得留人种点粮食的吗？</p>
自己给了粮食，给了珍玩，给了一切的积蓄。为什么还不够呢？</p>
山里的迷雾来了又去，他抱着孩子在湿滑的山道间前行，间被发了些如猪潲一般的稀粥。孩子似乎也被吓傻了，并没有过多的哭闹。</p>
他们随着军队一路向前，然后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人们的眼前出现了怪的事物，古旧县城低矮的城墙，县城外小山一排排的沟豁，黑色的延绵的军旗，他们被围起来，看管了一两日，然后，有人驱赶着他们走向前方。</p>
……</p>
黄明县城。</p>
眼见着对面阵地开始动起来的时候，站在城墙方的庞六安放下了望远镜。</p>
从梓州赶来的华夏第五军第二师全体，如今已经在这边卫戍完毕，过去数日的时间，女真的大队陆续而来，在对面林立的旌旗可以看到，负责黄明县战场压阵的，便是女真宿将拔离速的核心队伍。</p>
黄明县城前方的空地、山岭间容纳不下过多的军队，随着女真军队的陆续赶来，周围山岭的树木倾倒，迅速地化为防御的工事与栅栏，两边的热气球升起，都在察看着对面的动静。</p>
庞六安在城墙观望的同时，也能隐约看见对面坡地巡视的将领。对于战场的动员，两边都在做，黄明县城内外阵地负责防守的华夏军士兵们在沉默各自按部班地做好了卫戍准备，对面的军营里，偶尔也能见到一队队虎贲之士集结嘶吼的景象。</p>
攻城的器械、投石的车辆，也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迅速地组装起来了。</p>
与这个时代的战绩最强军队主力的正面交锋，正式纳入视野范围。</p>
十月二十五，午，拔离速在军营之下了命令。</p>
“试试他们。”</p>
作为炮灰的民众们便被驱赶起来。</p>
庞六安放下望远镜，握了握拳头：“操。”</p>
城头的炮口微调了方向，战鼓响起。</p>
……</p>
两军对垒的战场，人们哭喊起来。</p>
周元璞抱着孩子，不知不觉间，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最前方。视野的两方都有肃杀的声音在响。</p>
周元璞的脑袋稍微的清醒过来。</p>
“放了我的孩子——”</p>
他举起了四岁的儿子，在两军阵前用尽了全力的哭喊而出。然而无数人都在哭喊，他的声音旋即被淹没下去。</p>
不久之后，四岁的孩子在拥挤与奔跑被踩死了。</p>
在蓦忽而过的短暂时日里，人生的遭遇，相隔天与地的距离。十月二十五黄明县战争开始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曾经以周元璞为顶梁柱的整个家族已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点到即止，也没有对妇孺的优待。</p>
这是剑阁附近成千万家庭、人众经历的缩影，即便有人幸而存活，这场经历也将彻底改变他们的一生。</p>
然而，再巨大的愤怒都不会在眼前的战场激起半点波澜。夹杂着天南海北无数家庭利益、倾向、意志的人们，正在这片天空下对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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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朝建朔最后一年的那个冬天，爆发于西南群山之间、决定整个天下走势的那一场大战，既像是为一个持续两百余年的大帝国唱响的挽歌，又像是一个新的时代在孕育于爆发间铺陈的声响。它犹如大河远来，汹涌澎湃，却又稳重厚实。</p>
人们知道，所有的积累与沉默，都将在这里被揭开。</p>
为了这一场战役，女真人做好了一切的准备。</p>
随着完颜宗翰命令的下达，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开拨前行。此时，第一批的工兵队已经勘探和搭建好了道路，以女真精锐为主力的先锋部队也已经在途占好了关键的位置。</p>
从剑阁至黄明县城、至雨水溪两条道路各有五十余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山道过去仅仅负担着商队通行的责任，在数十万大军的体量下立刻显得脆弱不堪。</p>
仅仅是在军队正式拔营后的第三天，由拔离速、讹里里率领的前锋部队各自抵达了预定交战位置，开始选地扎营。而无数的军队在长达数十里的山道间蔓延成长龙，冬日山间阴冷，原本还算结实的山道不久之后变得泥泞不堪，但韩企先、高庆裔等将领也早已为这些事情做好了准备。</p>
工兵队与归附较好的汉军精锐迅速地填土、修路、夯实地基，在数十里山道延伸往前的一些较为开阔的节点——如原本有人聚居的十里集、苍火驿、黄头岩等地——女真部队扎下军营，随后便驱使汉军部队砍伐树木、平整地面、设置关卡。</p>
即便华夏军真的凶悍勇毅，前线一时不胜，这一个个关键节点由精锐组成的关卡，也足以挡住素质不高的仓惶后撤的军队，避免出现倒卷珠帘式的大败。而在这些节点的支撑下，后方一些相对精锐的汉军便能够被推向前方，发挥出他们能够发挥的力量。</p>
女真开国二十余年，完颜宗翰曾经无数次的打出以少胜多的战绩，他下方的将领也早已习惯豁出性命一波猛攻，对面如潮水般溃退的景象。在实际作战摆出如此沉稳的态度，在宗翰来说或许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考虑到娄室、辞不失的遭遇，女真军倒也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到多余。</p>
山作战，一时间能够摆开的兵力并不多，华夏军在山几处关键节点的加塞，使他们在短时间内不会遇悬殊兵力的碾压，然而只要保持通路不会出现大问题，女真精锐兵力一波一波地，这是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人扛得住的凶猛攻势——至少在眼下，这一想法还是全天下的共识。</p>
车辚辚马萧萧，士兵的身影如蚁群般在山麓间延伸，各种各样的军旗招展如密林，巨大的热气球不时的升起在天空，密林方，间或有海东青飞旋。以十万计数的军队犹如灌入窄道的洪水，只要突破前方的加塞点，他们的前方，便会是一马平川。</p>
又或者，至少是胜利的一半。</p>
十月底，正面战场的第一波试探，出现在东路战线的黄明县城出山口。这一天是十月二十五。</p>
而早在三天前，自黄明县城、雨水溪对峙线朝剑阁方向延伸的崎岖山岭，复杂无的斥候战，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升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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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无论在哪只部队当，能够担任斥候的，都是军最值得信任的心腹与精锐。</p>
放诸于现代军队意识尚未觉醒的时代里，这一道理极为浅显：吃饷卖命之人卑微、低贱，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情况下，战场之即便要驱使士兵前进，都得以极度严苛的军法约束，想要将士兵放出去，不加管束还能完成任务，这样的士兵，只能是军队最为精锐的一批。</p>
为将者的近身亲卫、世家大族的家丁又或是豢养的虎狼之士，至少是能够随着战局的发展获得好处的人，才能够诞生这般主动作战的心思。</p>
今年三十二岁的邹虎便是原本武朝军队的斥候之一，手下领一支九人组成的斥候队，卖命于武朝将领侯集麾下，一度也曾参与过襄樊防线的抵抗，后来侯集的军队触犯军法过多，在岳飞跟前收了不少气。他自称腹背受敌，压力极大，终于便投降了女真人。</p>
邹虎对此并无意见。</p>
他是山猎户出身，幼时贫苦，但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练出了一番穿山过岭的本事。十余岁参军，他身体不错，也早见过血，于侯集军被当成虎贲精锐培养。</p>
侯集是性情传统的将军，练兵讲究一个凶性。认为没有虎狼的性子，如何阵杀敌？这十余年来，武朝的资源开始往军队倾斜，侯集这样的领兵人也得到了部分官员的拥护，在侯集的麾下，士兵的张扬跋扈、欺凌乡人，并不是罕见的事情。邹虎的性子初时还算淳朴，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十余年，性情也早已变得凶残起来了。</p>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世本弱肉强食，拿不起刀来的人，原本该是被人欺凌的。</p>
自己这些吃饷的人豁出了性命在前头打仗，其他人躲在后头享福，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若还得不了好处，那真是天理不公。</p>
——侯集麾下的精锐，素来是在这样的声音过日子的，到了一些摩擦、试的环节，他手下这帮凶残暴戾的虎狼之士，多少也能挣下一些面子。这令他们变本加厉地坚定了信念。</p>
到得后来，大军调拨襄樊防线，岳飞六亲不认地整肃军纪，侯集便成为了被针对的重点之一。襄樊大战本激烈，前线压力不小，邹虎自认每次被派出去——虽然次数不多——都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求生路，如何耐得后方还有人拖自己后腿。</p>
再后来战局发展，襄樊周围各个营寨系数被拔，侯集于前线投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平日里再说起来，对于自己这帮人在前线卖命，朝廷重用岳飞这些青口白牙的小官胡乱指挥的行径，更是添油加醋，甚至说这岳飞小儿多半是跟朝廷里那生性淫荡的长公主有一腿，因此才得到提拔——又或者是与那狗屁太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p>
朝廷如此昏聩，岂能不亡！</p>
参与了女真部队，日子便好过得多了。从襄樊往剑阁的一路，虽然真正富裕的大城镇都归了女真人搜刮，但作为侯集麾下的精锐斥候部队，许多时候大伙儿也总能捞到一些油水——而且几乎没有敌人。面对着女真老帅完颜宗翰的进军，襄樊防线溃败后，接下来便是一路的摧枯拉朽，算偶尔有敢抵抗的，实际反抗也极为微弱。</p>
男儿生于世，这样子打仗，才显得爽利！</p>
众人每日里说起，互相道这才是投了个好东家。侯集对于武朝没有多少情感，他自小贫苦，在山也总受地主欺负，当兵之后便欺负别人，心早已说服自己这是天地至理。</p>
投靠女真数月之后，侯集跟麾下的弟兄说话时，又渐渐能说出一些更有“道理”的言辞来，例如武朝腐朽，灭亡乃天地定数，大金崛起正符合了世道轮转的定数，这次跟了大金，子孙后代便也有两三百年的福享——对照武朝便能想得明白。大伙儿及时选边，立下功绩，将来在这天下便能有一席之地。</p>
总之，打完这仗，是要享福啦！</p>
八九月间，大军陆陆续续抵达剑阁，一众汉军心自然也有害怕。剑阁雄关易守难攻，一旦开打，自己这帮归附的汉军多半要被当成先登之士阵的。但不久之后，剑阁居然开门投降了，这岂不更加证明了我大金国的天命所归？</p>
没了剑阁，西南之战，便成功了一半。</p>
十月里军队陆续过关，侯集麾下主力被安排在剑阁后方压阵运粮，邹虎等斥候精锐则首先被派了进来。十月十二，军官登记与复核了各人的名册、资料，邹虎明白，这是为防止他们阵前叛逃或是投敌做的准备。而后，各个军队的斥候都被集合起来。</p>
被动员起来的斥候精锐足有万人之多，女真人的精锐老卒便超过两千，负责统领斥候部队的，是金国宿将余余。</p>
“……光只斥候便一万多……灭国之战，这架子是搭起来啦……”</p>
与身边弟兄说起的时候，邹虎仿着平时诗集看戏时听到的口吻，言语颇为轻佻，但心也不免为止震撼和与有荣焉。</p>
“……前方那黑旗，可也不是好惹的。”</p>
队有人这样说时，邹虎也点头，拿出口头禅来：“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世道理，大伙儿可还看得不够么，大帅养咱们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兜着，为什么？你够凶你有吃的……武朝早没戏了，那姓宁的确实凶，杀了皇帝，咱们不也是忍不了那帮家伙才反的么。你们身边，也都是这世最凶的人……将来你是吃肉还是吃屎，打了西南这一仗，没人能说闲话了。”</p>
“……为什么进来的是咱们，其他人被安排在剑阁外头运粮了？因为……这是最凶的人才能进来的地方！”</p>
邹虎如此给麾下的士兵打着气，心既有恐惧，也有激动。投靠女真之后，他心对于汉奸的骂名，还是颇为介意的。自己不是什么汉奸，也不是胆小鬼，自己是与女真人一般凶残的勇士，朝廷昏聩，才逼得自己这帮人反了！如那心魔宁毅一般！</p>
而今大伙儿都聚在西南了，这是天底下最厉害人的战场，打完这一仗，挣下大大的功名，天下人自然要对自己刮目相看。当然，到那个时候，也不必自己去解释什么，天下都是大金的，自己眼前自然也会有一场富贵在等着。</p>
斥候部队集结，女真宿将余余在高台巡视的那一刻，邹虎便确定了这一点。在那接受巡视的校场，前后左右哪里都是精锐的虎贲之士。属于女真人的斥候队一看便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最难缠的老兵——这是完颜宗翰都最为倚重的部队之一。</p>
此外，渤海人、辽人、辽东汉人的队伍，也都是此时全天下最为精锐的斥候成员。便是自己这帮由各个归附军队里选出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手沾了无数献血的精英的精英——稍微差一点的，只配在后方劫掠和押粮，连剑阁都进不来，因为这边太他妈挤了。</p>
这样的阵容杀过去，自己这边怎么输？</p>
女真人向斥候们宣布了杀敌立功的细则，斥候部队不久便被分批次地派出去。在长达数十里的山道附近，周围斥候首先要建立起来的，是一道长达百丈的防线——这是为了避免黑旗斥候部队对女真将领的偷袭、对道路的破坏，而最为精锐的一批人，则被放出去到崎岖的山间寻找能够通过的小路。</p>
剑阁附近群山环绕，车马难行，但过了最崎岖的大剑山小剑山山口后，虽然亦有峭壁悬崖，却并不是说完全不能行走，女真部队人手充足，若能找出一条窄路来，随后让无足轻重的汉军过去——无论损伤是否巨大——都将彻底打破人手不足的黑旗军的阻击谋划。</p>
由于本身的力量还不被信任，邹虎与身边人最开始还被安排在相对后方一些的固定岗，他们在崎岖山岭间的制高点蹲守，呼应的人手还很充足。这样的安排危险并不大，随着前方的摩擦不断加剧，队伍有人庆幸，也有人躁动——他们皆是军精锐，也大都有山地间行走生存的绝技，不少人便恨不得展示出来，做出一番亮眼的成绩。</p>
汉军部队在战场或许远远不女真人，那都是一帮兵油子烂泥扶不墙，但若论单兵技巧，斥候当毕竟也有大量心气高的人物存在。有的在山奔行一日不见疲惫，有的穿山过岭如履平地，有的善于隐藏，有的杀气外露猛兽见之都要瑟瑟发抖，有的陷阱布置精巧常人难避，他们往日里也受到过重视，此时既然降了，自然也想露一手惊一惊那帮眼高于顶的女真人。</p>
从剑阁出发往黄明县城，走过十里的地方，有一处相对开阔的聚居点叫做十里集，此时已经被拓宽为军营了。邹虎小队看守的地方便在附近的山，每日里看着密密麻麻的士兵砍伐树木，一日一变样，真像是有移山填海的威力。</p>
他每日夜间便在十里集附近的军营休息，不远处是另一批精锐聚居的营地：那是归附于女真人麾下的江湖人的聚集地，约有八百人之多，都是这些年陆续归附于宗翰麾下的绿林高手，其有一部分与黑旗有仇，有一部分甚至参与过当年的小苍河大战，其领头的那帮人，都在当年的大战立下过莫大的功勋。</p>
这帮绿林人也多是汉人，双方人员偶尔便有来往，绿林人手多有武艺绝活，原本眼高于顶，邹虎等精锐斥候身也有绝技，互相展露之，便都存了一分敬意。对面作为头目之一的一名绿林大豪名叫任横冲的，外号“覆血神拳”，与邹虎相见投缘，闲聊时说起前方的华夏军来，便道：“那宁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在汴梁被逼得跟孙子一样，算小苍河，老子杀他手下的小崽子也杀了许多。”</p>
邹虎这才知道对方当初在汴梁便认得那宁毅，小苍河之战又有战绩，当下悉心请教，任横冲便说起小苍河时与华夏军的作战，又说起他当年在京城与宁毅结了梁子，后来便立誓要以杀死宁毅为目标。</p>
——在这之前不少绿林人士都因为这件事折在宁毅的手，任横冲总结教训，并不鲁莽地直面宁毅。小苍河之战时，他率领一帮徒子徒孙进山，手底下杀了不少华夏军成员，他原本的外号叫“红拳”，后来便成了“覆血神拳”，以显霸气。</p>
小苍河之战后，任横冲得女真人赏识，暗资助，专门研究与华夏军作对之事。华夏军转往西南后，任横冲还来做过几次破坏，都没有被抓住，去年华夏军下除奸令，罗列名单，任横冲置身其，身价更是飞涨，这次南征便将他作为精锐带了过来。</p>
任横冲是颇有心气之人，他习武有成，半生得意。当年汴梁局势风云变幻，大光明教教主发动天下群豪进京，任横冲是作为淮南绿林的领军人物京的。那时他成名已十余年，被称为绿林名宿，实际却不过三十出头，真可谓意气风发前途远大，当时进京的一些人物年纪老迈，即便武艺他高强的，他也不放在眼里。</p>
在那时的任横冲看来，自己将来是要成为周侗、方腊、林宗吾一般的武林大宗师的。那时权倾一时的秦嗣源下台，女真又被打退，百废待兴，京城之地可谓天空海阔，等着他台表演。谁知后来一帮人追杀秦嗣源，一切都被葬送在那场屠杀里。</p>
那一天汴梁城外的野地，任横冲等人看见那心魔宁毅站在远处的土坡，脸色苍白而怨忿地看着他们，林宗吾等人走去嘲笑他，任横冲心便想过去朝这传闻有“宗师”身份的大魔头做出挑战，他心想的都是大出风头的事情，然而下一刻便是无数的骑兵从后方跃出来。</p>
即便天下第一的林宗吾，当时也是掉头跑，任横冲外号“红拳”，但面对骑兵的冲撞，拳法真是屁用也不抵。他被战马冲撞，摔在地磕碎了一颗牙，满嘴是血，后来又被拖着在地摩擦，裤子都被磨掉，浑身是伤。一帮绿林人士被骑兵追杀到晚，他光着屁股在尸体堆装死，屁股被扎了一枪都没敢动弹，这才保全一条性命。</p>
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任横冲来说，这是他一生之最屈辱的一刻，没有人知道，但自那以后，他愈发的自尊起来。他费尽心机与华夏军作对——与鲁莽的绿林人不同，在那次屠杀之后，任横冲便明白了军队与组织的重要，他训练徒子徒孙互相配合，暗地里伺机杀人，用这样的方式削弱华夏军的势力，也是因此，他一度还得到过完颜希尹的接见。</p>
即便是面对着眼高于顶的女真人，任横冲自认也不落于下风。大军终于杀到西南，他心憋着劲要像当年小苍河一般，再杀一批华夏军成员以立威，心早已沸腾。与邹虎等人说起此事，开口勉励要给那帮女真瞧瞧，“什么叫做杀人”。</p>
过去数日，往前探路的精锐女真斥候陆陆续续都有受伤被抬回来的，一些是被地雷炸伤，一些是落入了华夏军的配合伏杀，对于华夏军的凶狠，已经陆续有人感受到了。</p>
不久之后，他们得到了前进的机会。</p>
十月十九，前锋部队已经在对峙线扎下营寨，构筑工事，余余向更多的斥候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开始往交界线方向推进，务求以人数优势，杀伤华夏军的斥候力量，将华夏军的山间防线以蛮力破开。</p>
任横冲带领麾下百余徒子徒孙，当天便出发了。</p>
邹虎是其后的一批，这时候，他还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东西，作为已经滞后的斥候队，理论来说，即便他们赶到前方，剩给他们的机会也不多了。川蜀山势复杂，能走的路终究也那么多，数千人分几百批朝前方犁过去，能剩给后方的，没多少东西。</p>
山路难行，斥候精锐往前推的压力，两天后才传到前线位置。</p>
这时候总管华夏军斥候部队的是霸刀出身的方书常，二十这天下午，他与第四师参谋长陈恬碰头时，收到了对方带来的进攻命令。宁毅与渠正言那边的说法是：“要开打了，瞎了他们的眼睛。”</p>
此时，分拨到方书常手统一调配的斥候部队共有四千余人，半数是来自第四师渠正言手下专为渗透、猎杀、斩首等目的训练的特种作战小队。剑阁附近的山路、地形早先半年便已经经过反复勘探，由第四师参谋部规划好了几乎每一处关键地点的作战、配合预案。到二十这天，一切被完全确定下来。</p>
当天下午和晚组织了出发前的安排和动员会。二十一，除原本在山作战的一千五百余人，以及方书常手头保留的五百预备队外，共有两百个以班为规模的基本特种作战单位，从不同方向，被投入到前方的山岭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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