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快行一个多时辰,竟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苏怀章问:“秋小娘子,还没到吗?”

    秋槿棠应道:“快到了,苏公子,你不是来过吗?”

    苏怀章离开村子来卫州城的时候,秋槿棠给他雇了辆牛车,坐在牛车优哉游哉,自然不觉遥远。

    来到小山村已经是深夜,这个点本来已经人人熟睡的安寂时分。

    怎知却是家家户户亮着弱弱的灯火,遥遥的犹如点点萤火。

    夜并不是完全寂静的,时而传来动静声响,却是藏在这黑夜中的忙碌与焦迫。

    苏怀章见了不由兴奋的感慨一声:“好像过年守夜一般,光是这红红点点,我已经能够感受到个中热闹。”

    谢傅露出苦笑,苏怀章此话虽有几分风雅,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不是滋味。

    大多数人白天都要辛苦劳作,黑夜是他们喘息休睡的时候,因为第二天一早又是辛苦劳作的一天。

    如果连这喘息休睡的时间都被剥夺了,可想而知个中劳累艰辛。

    这时漆黑的村道上,一个身影快步朝这边靠近过来,走近许些,是一个挑着两个木桶的中年汉子。

    秋槿棠主动打了招呼:“狗叔。”

    这名中年汉子停了下来,大冬天的身上却只穿一件单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缓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小棠啊。”

    “狗叔,怎么样了?”

    “我那几块地还没浇完,又旱了。”中年汉子声音带着哭腔,让人感觉都快哭出来了。

    “狗婶呢?”

    “我那娘们都累瘫了,我让她歇息一下。”

    “狗叔,这次我带了……”

    秋槿棠话还未说完,中年汉子就打断道:“小棠啊,不说了,狗叔要挑水去,麦子要是旱死了,狗叔这个年都没法过了。”

    中年汉子说完便挑着担子快步离开。

    跑十里地挑两桶水回来浇地,这般来来回回,想想就荒唐又可笑至极。

    可这却是摆在眼前的现实,是这人荒唐还是这世道荒唐。

    谢傅见秋槿棠站在原地,神情暗然悲伤,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秋槿棠回神望去,只见谢傅脸上挂着和蔼微笑,让人感到很是亲切温暖。

    谢傅笑着眨了下眼,秋槿棠腼腆一笑。

    苏怀章看见了,心中暗暗欢喜,看来谢兄对秋小娘子有意思,好好好……那我就帮你们两个撮合一下。

    “秋小娘子,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喜欢谢兄啊?”

    “嗳嗳嗳,苏兄,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啊。”

    秋槿棠见苏怀章这书呆子竟敢调戏自己,泼辣应道:“是啊,我就喜欢谢公子,哪像你这书呆,愣头愣脑的闯到牢狱去。”

    苏怀章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我还不是为了帮你们。”

    “你帮了吗?你帮倒忙就会,你可知这两天我为了你的事四处奔走,要不是巧遇谢公子,你这会还在牢里呢。”

    苏怀章气道:“等到了你家,马上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修书一封,保证半个月内帮你们解决难题。”

    秋槿棠讥笑:“半个月!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了。”

    谢傅笑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怎么跟冤家一样。”

    两人异口同声气愤道:“谁跟他是冤家!”

    谢傅道:“好了,秋小娘子带路吧,我饿了。”

    进入村道,遇到越来越多的人,男女老少都跟那中年汉子一般,急匆匆的担着水桶去挑水。

    三更半夜的,只有高空半轮明月照明,他们几个身上无物,都需要一路循道慢行,更何况身上挑着两桶水,如救火一般快行。

    确实很不容易,可是麦子就是他们的命啊,没被逼到,谁也不想如此拼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娇声痛呼。

    几人闻声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妇人身上挑着两桶水,摔倒地上。

    眼见两个水桶的水都洒干流尽,妇人似突然受到刺激,竟放声大哭起来。

    秋槿棠快步跑去:“牛婶。”

    人跑近将妇人搀扶起来,关切问道:“牛婶,没摔坏吧。”

    妇人又哭了一阵子,抽泣着说道:“小棠啊,全完了,全完了。”

    秋槿棠忙安慰道:“牛婶,没事的,我帮你。”

    “你帮我什么,你自家地里的麦子都快保不住了。”

    秋槿棠停了没有应话,二叔为了攒钱给堂哥娶娘子,多租了几亩地,谁知道今年倒霉透了,竟遇到一个月连续干旱。

    她这些日子撑船,原本想多攒点银子度过难关,怎知道遇上风浪,船只给毁了,现在连谋生的工具也没了。

    想到这里,目光一红。

    妇人自个哭诉着:“你牛叔死的早,我一个女人就靠这几块地过日子,这麦子要是旱死了,我可怎么活啊,怕是要带着两个孩子挨家挨户乞讨去”

    顾玉灵哪见过这种人间疾苦,听着目光竟隐隐红了。

    谢傅嘴角微微挂笑,想不到大姨清冷的外表,竟有这么一颗柔软心肠。

    顾玉灵骤然谢傅表情,却是真生气了:“你还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谢傅笑道;“我让她马上笑起来要不要?”

    顾玉灵愣了一下,谢傅已经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掏出一块碎银朝妇人递了过去,笑着问道:“婶子,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了?”

    妇人看见银子,吃了一惊,弱弱问道:“爷,这是咋回事啊?”

    谢傅笑道:“没什么,刚才听见婶子你一个人过的很是辛苦,就是想帮帮婶子你。”

    谢傅蹲着身说的很是随和,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态,尽管如此,妇人还是不敢收下银子,毕竟这不是十文八文,这是几两银子,说句不好听的,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银子长啥样的,轻轻的朝秋槿棠。

    秋槿棠见牛婶止住哭泣,也很是高兴,笑道:“婶子,这位谢公子是我的朋友。”

    “小棠,你是怎么认识的贵人朋友啊?”一出手就是几两银子送出去,绝对算得上是贵人。

    “牛婶,我撑船的时候认识的谢公子,谢公子很是热心肠,知道我们村子的情况,特地过来帮忙。”

    妇人哎呀一声:“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大好人。”

    谢傅笑了笑,就将银子塞在妇人的手上,妇人还是不敢收下:“公子,无功不受禄,如何使的。”

    谢傅干脆说道:“我们几个没吃饭,还要劳烦婶子招待。”

    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强行塞到妇人手中去,他知道平民百姓并非不贪钱,只不过因为卑微而生自觉。

    “没问题,我还有只鸡,正好杀了招待你们几位。”

    妇人兴奋站了起来,脸上泪痕虽然未干,嘴角已经挂起了笑意,只是刚一动身,却是嗳的疼叫一声,看来刚才是摔伤了。

    秋槿棠立即将妇人搀扶起来:“牛婶,我背你回去吧。”

    妇人低头看了地上的水桶和扁担一眼,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家中的任何物品都不是多余的必需品。

    谢傅直接就挑了起来,笑道:“走吧,我饿坏了。”

    看见这一幕的妇人表情一讶,内心真的很震撼。

    秋槿棠背着妇人前面领路,三人跟在后面。

    顾玉灵对着谢傅低声笑道:“真有你的,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

    谢傅笑道:“你这千金大小姐多跟我待久了,就能想到了。”

    每个人的生活背景不同,对于事物的认识也是不同,几两银子在大富大贵的人眼中,只不过是一顿酒钱。

    在贫苦人家眼中,却是生计的保证,甚至是天差地别的命运。

    谢傅虽然如今富贵,但也是从贫苦过来,所以一下子就看清妇人的需要,就好像名医一般,对症下药,立即见效。

    顾玉灵不由感慨道:“今天对我来说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天,我觉得以前过得太平澹了。”

    谢傅低声说道:“跟着我,保证你每天的生活丰富多彩。”

    顾玉灵好笑道:“我相信。”突然看见谢傅挑着担子四平八稳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

    谢傅笑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现在啊,真是个……挑水的料。”顾玉灵说着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苏怀章跟在后面,正想着刚才风头全被谢傅抢了,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怎么没有把握住。

    忽闻表妹动听笑声,心中暗呼坏了,谢傅赢得表妹对他的好感。

    当下也顾不得脚上疼痛,快步跟上,嘴上嚷了一声:“等等我。”

    苏怀章靠近过来,谢傅和顾玉灵都默契的闭口。

    苏怀章兴奋说道:“我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顾玉灵特别关心此事,问道:“表哥,什么办法?”

    苏怀章得意笑道:“每家每户都救济一点,大伙不就度过难关了。”他也是从刚才谢傅施舍妇人想到此点。

    顾玉灵嗳的一声:“对啊。”

    苏怀章笑道;“我想我能筹个千八百两,帮他们度过今年难关应该没问题。”

    顾玉灵笑了笑,觉得表哥这个人也蛮热心,朝谢傅看去,意思似在询问,你这位大大人又该如何表示呢。

    谢傅却道:“他们要的不是银子,也不是在别人施舍下活着,要的是有尊严的自力更生。”

    苏怀章愣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这井非挖不可!”

    牛婶这边跟秋槿棠低声说道:“小棠,我看这位谢公子人不错啊,英俊又随和有礼,这样的贵公子我还真没遇到过。”

    秋槿棠笑了一声,心中暗忖,牛婶你整天窝在这小山村,哪见过什么世面,你在村里就连公子都没见过一个,嘴上应道:“是,谢公子人很好很热心。”

    “小棠,那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秋槿棠愣道:“把握什么啊?”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人家一个贵公子凭什么跟着你到这破地方来,还不是因为你。”

    秋槿棠愣了一下,只听牛婶继续说道:“你要是能跟上这样的男人,就是当人家小妾也是赚的,可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机会。”

    秋槿棠闻言嗔道:“牛婶,你想哪里去,谢公子根本不是这种人。”

    “害,我比你多活一轮,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秋槿棠生气了:“牛婶,我不跟你说了。”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两间挨着不远的民舍,外面用篱笆搭建的简陋院子,一间黑灯瞎火的,一间院子里烧着篝火。

    苏怀章看见院子里烧着篝火,疑惑道:“在院子里生火是什么仪式吗?”

    谢傅好笑道:“苏兄,你觉得是什么仪式呢?”

    顾玉灵听着也好奇起来,只感觉自己在谢傅面前就像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

    苏怀章嗯的一声:“各地风俗都不同,各地举动仪式的方式也不同,或许他们用这种方式在向天祈求降雨。”

    自古,人就靠天吃饭,每逢大旱之年,人们往往祈愿于上天,求赐甘霖,所以也衍生了许许多多得求雨仪式来,甚至还有残忍残暴的曝巫焚巫祈雨方式。

    顾玉灵轻轻朝谢傅望去,眼神询问,是这样的吗?

    谢傅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顾玉灵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苏怀章颇为不悦:“谢兄,有何高见啊。”

    “苏兄,那我就实话实话,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洗耳恭听谢兄高见。”

    谢傅带着笑息说道:“我觉得啊,他们在院子生火也不是举动什么仪式,就是为了照明。”

    苏怀章嗤的一笑:“照明为什么不点灯,为何要生这么大一堆篝火。”

    “苏兄,你说对了,为什么不点灯?这蜡烛他们用得起吗?这灯油也不便宜,你说他们舍得一直点吗?”

    顾玉灵和苏怀章恍然大悟。

    谢傅笑着继续道:“一般的百姓啊,晚上一般是不点灯,吃完晚膳就早早休息,也没有其它的娱乐节目,照明靠着月光。”

    苏怀章问道:“难道就不点灯?”

    谢傅笑道:“就算想干什么事,也只舍得点一小会,剩下的在黑灯瞎火中进行。”

    顾玉灵听出言外之意,脸暗暗一红,手上隐蔽的掐了谢傅屁股一下,警告他别开荤腔。

    苏怀章疑惑问道:“晚上干什么?”

    谢傅笑道:“苏兄是读书人,应该听说过凿壁偷光和聚萤作囊的典故吧。”

    苏怀章恍然大悟:“我懂了我懂了,谢兄这典故用得好,我一下子全理解了,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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