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围困,刀枪沉默,有人追来,当面厉责。

    那少年挑挑眉,却突然笑了。

    “我吗……”他拉长声音,懒洋洋道,“帮你搜索人犯呀……”

    一句未完,他突然闪电般将身后君珂往地道下一推,疾声道“快走!”

    一把将君珂推下地道,他脚跟一抬一踢已经将地道石板关上,随即学君珂跳床那动作,一步跳上地道挡板,站在入口上对冲上来却已经来不及的男子展开微笑,道“早,二哥。”

    那男子立定,深青锦袍绣黑色五爪螭龙,一张英俊的脸已经气得煞白,冷冷看着他道“小弟,你好!好!”

    “还行,多谢。”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那男子深深吸气,怒气已去,换了森冷阴鸷神情,不冷不热地道,“你刚才掩藏相护的,是周家的余孽吧?”

    “有吗?”少年挑眉,四面望望,问他的护卫,“周家余孽,你们看见了吗?”

    他的护卫悍然摇头。

    男子气极反笑,森然道“不幸的是,我看见了,我麾下黑螭军也看见了!”

    “是吗?”少年微笑摊开手,一脸无奈,“那就算是吧,谁叫你们人多,我人少呢?”

    “你!”纳兰迁苍白的脸色涌上一层激怒的红,指骨一阵格格乱响,若换成别人这么对他说话,早被乱刀刺死。

    可惜只有这人,他也只能忍着。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异母弟弟,是父亲最爱的幼子,是冀北一地最得民望的皇家子弟,是闻名当朝的少年英杰。

    也是他和诸兄弟,最憎厌的仇人。

    是的,仇人。

    嫡出、优秀、血统高贵、光芒如山巅朗日,照射整个冀北,在那样耀人眼目的光辉下,所有人黯然失色。

    父亲视他如珍宝,宠爱逾恒,早早为他求了爵位,位在众兄弟之上,并对他的一切放纵宽容,他逃课,那叫自在随性,他诗嘲老师,那叫才华横溢,他不亲近兄弟,那叫胸怀大局,不巧,他还拒绝继承家族荣耀,没关系,父亲还是有词儿,那叫性情恬淡。

    而他们,无论如何努力学文,练武,讲经,贯礼,通武略晓文史擅军法辨阴阳,早早出来为家族效力,真刀真枪上战场拼血肉挣来军功和荣耀,都不抵这皇家嫡脉,轻轻巧巧一张嘴皮儿。

    今天的事,不用说,真闹到父亲面前,只要他不承认,依旧谁也不会责罚他。

    纳兰迁深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下满心怒火,冷声道“述儿,这是大事,不能儿戏,周家丧心病狂,辜负父王深恩,父王将围剿周家一事交于我,公告冀北,严令不得逃出一人……你如今这般做法,是要与你兄长做对么?”

    他抬出大道理,纳兰述便收了玩笑之态,正色道“二哥言重,小弟并无和二哥做对的意思,实不相瞒,刚才那女子是周家婢仆,曾对小弟有恩,周家虽罪重,似乎也不必对区区婢仆赶尽杀绝,二哥既然来了,也好,今日卖我个面子,稍后我自会向父王解释。”

    纳兰迁又吸一口气,眼中阴火闪动——解释?那到父王面前,自己又怎么解释搜查疏漏令人逃脱?

    他咬了咬牙,腮帮浮起青色的筋络。

    不甘心。

    一个月前父王得了密报称周将军有异动,他自此领命暗查周府,出动了麾下黑螭军所有菁英,日夜监察周府出入人丁信笺,他自己则昼夜坐镇周府附近,连吃饭都匆匆在隐身之地解决,一番辛苦,到今日悍然出手,只拟一网打尽博个大功,如今却被这小子搅局!

    心头愤懑,恶念便生。

    此刻四周都是自己亲信,也无人知道纳兰述出现在这里,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冀北王府东苑房里睡觉,他领兵出来时父王还叮嘱说动静轻点不要吵醒了述儿……

    纳兰迁凶厉刚刻,素有冀北王府“拼命二郎”之称,据说他最欣赏当朝右相处事风格,时时不忘向他学习。

    此刻他恶向胆边生,再无犹豫,冷笑一声,突然退后一步。

    纳兰述以为兄长让步,眼神一喜。

    纳兰迁退到门口,手一挥,一个手势落下,把守住窗户的士兵立即砰一声将窗关死。

    这个动作令纳兰述眼色一变,他手下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并不紧张地看着纳兰迁。

    以主子的受宠和地位,他们认为,纳兰迁自然最终还是得让步。

    却不知道利欲之霾,可遮没所有理智和清醒。

    纳兰迁直退到门口,站定,遥遥看着纳兰述,脸上阴鸷冷狠神色已去,换了一种既快意又恶毒的古怪神情,突然道“我今天出现在周府内院厨房?你们看见了吗?”

    他手下黑螭军默然片刻,摇头。

    “我今天遇见过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黑螭军坚决摇头。

    “我今天……”纳兰迁脸上浮起淡淡的残忍笑意,一字字轻轻道,“……射杀了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一阵沉默。

    随即黑螭军悍然,摇头!

    纳兰述护卫大惊失色,抢步上前,挡在纳兰述面前,戟指对纳兰迁怒喝“你疯了!”

    纳兰迁立得笔直,微笑,以手加额,行黑螭军军礼。

    “多谢夸奖。”

    纳兰述也在笑,苦笑。

    刚才纳兰迁退后时的眼神,已经令他知晓这一刻的杀机,可是已经来不及,厨房狭窄,背面是墙,窗户关死,地道封闭,唯一一个出口站着纳兰迁,这些护卫虽然忠心耿耿以身相挡,但一旦万箭齐发,无处躲避,也不过是多几个箭靶子而已。

    对面是他的兄长,眼神里满是嫉妒和仇恨的阴火,这样的阴火他看了十七年,从来都知道他的不甘,但天生血脉无可更改,逃避或是怀柔都无法弥补血脉和阶层造成的巨大鸿沟,小时候他们试图将他推进井里,大一点懂得偷他的生辰八字,他的院子里常有莫名死去的猫狗,他往往凝望良久,笑笑埋下,再在一张张无辜的脸面前装作懵懂。

    所以悠游自在,所以逃离中心,并不求煊赫王位号令三军,只望冀北王府不被夺嫡漩涡淹没,在乎的人可以平安终老。

    然后此刻,近乎无奈地发现,有些事,逃避也越不过命运的藩篱。

    不想今日竟然死在这里。

    一瞬间并无惊惶,只涌起荒唐感受,还有一份淡淡忧虑——他死了,她还能逃得出去么?

    纳兰迁立在门口,遥遥看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弟弟,他的脸半掩在厨房门的阴影里,不见神情,只有目光森冷如箭,出口的语声,也如一去不回,杀气凌然的箭。

    “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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