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不樾」送走二人,很快就让人来处理几宫之事,务必做到铲草除根,不留活口。

    将各人数清点,确保不漏一人。

    然后对世人宣称,昱王、穆王同勇王、弦歌月串联谋逆,意欲子代父。东窗事发则畏罪自杀,其母怕被究责,纵火焚宫,烧死阖宫上下。

    而勇王之母晓得自己儿子罪大恶极,无颜相见,羞愤谢罪。

    一时间,满城哗然。

    事情,自然也就传到了各家耳朵里。

    秦漠问勇王,现在怎么办?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要再忍吗?

    勇王守在父子俩的床头,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庞更显苍白,久久才吐出一个字:「忍。」

    是啊,事到如今他唯有忍。

    不忍,不足以成事。

    不忍,则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

    侧眸道:「周乙回来了吗?」

    「没有,您忘了他方才才离开。九曜楼不近不远,却是来回也需要时间。再快,也还得等等。」

    秦漠看着他,如实说道。

    闻言,勇王强撑着站起。

    不料,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黑的厉害。

    秦漠赶紧搀住,忧心道:「大殿下?」

    「本宫没事。」

    勇王摆了摆手,强忍住喉头的腥甜。垂眸低声道:「扶本宫过去。」

    是。」

    来到书案前坐下,勇王摊开卷轴,提笔书写,道:「传令下去,小心提防八风岛偷袭。」

    秦漠抬眸,复拱手领命。

    道:「我这就去。」

    勇王颔首:「嗯。」

    支走秦漠,他手中的笔也就无声滚落。

    放眼雪白的卷轴上,除了一片墨迹,就只有两个字。

    :母妃……

    倏的,他的面色愈发白的不像人。

    指腹轻轻触碰着未干的墨迹,嘀嗒嘀嗒的殷红打在上面。

    喃喃间,尽是苦涩。

    道:「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您……失望。」

    说罢,将卷轴点着。

    烧了……

    而另一头,三家反应各自不同。

    百里流年对外托病不出,少真府则是新夫人刚回府,上上下下都在忙这事。唯有菰晚风在听说这事后,假模假样的哭了一场,大骂昱王穆王糊涂,连带拖累了各自的母妃。

    转顺就让下人打点好,他要进宫面见天主。

    城中百姓本就民心愈发散乱,好比填满炸药的桶子,随时都可能走火。

    他这一出,顷刻赢得不少好感。

    甚至,街上开始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冒出来。

    比如,某老头靠着墙脚根。

    抠着鼻孔道:「要我说,菰家主可比其他两位有担当多了,真真是忧国忧民,忠心耿耿。

    你们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就人家心里想着天主安危。」

    对此,旁边的中年人很有同感。

    道:「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诸位不觉得弦氏越来越不行么?看看这才多长的时间出了多少的事?

    要我看,这就是他们包庇百里素鹤的报应。那百里素鹤在咱们这里造了多少孽,害了多少人?

    可姓弦就是不管,还纵容儿子跟对方搅在一起。但凡他这个当老子的管了,会有今天这事儿?」

    说罢,不屑吐了口老痰,拿脚踩上一阵摩擦,道:「这叫什么?居上位无德,活该他子孙不孝,妻死子亡。」

    「诶,话不能那么说。

    他好赖现在还是天主,你这样讲,要是给那些听了去,有你好果子吃。」卖茶水的老婆婆见状,示意他看看不远处巡逻的侍卫。

    中年人一听,那是更加看不上,走到老婆婆摊位前,要了碗茶大马金刀的跨在凳子上坐下,冷笑道:「他们这些人除了会欺负自己人,还会干什么?

    会打八风岛?

    还是会冲出去打魔界?

    狗屁都不会,就知道整天逮着自己人咬。

    有本事出去啊,找邪人找照红妆拼命去。搁这儿和咱们装什么神气?老子要有他们那一身本事,说什么也要上战场。」

    那老头听到他的话,瞬间比了大拇哥儿,道:「小老弟好样的,这才像个爷们儿。

    不像宫里那位,只知道窝在里面,从不管管咱们生死。

    你看看咱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要出出不去,要走走不了,整天待在这里担惊受怕。

    早知道,就应该学别人跑了。

    省的如今让人骑在头上打,咱们呢?不是窝里斗,就是缩着当孙子。」

    「嘘……小声点。」老婆婆将茶水递给中年人,待巡逻队过去了,方指着几个道:「你们呀,天塌下,有个高的顶着。没事瞎操什么心,没得自己不想活还带累我老婆子。」

    中年人嘿嘿低笑,看着巡逻队逝去的方向,挤眉弄眼道:「大娘,咱说句良心话,您不觉得其实菰家主比姓弦更适合做天主?

    至少,人家做啥事可一心为咱们想。」

    说罢,抿了口茶水。

    老婆婆拿着抹桌子布,一边收拾一边犹豫了一会儿,啐道:「管他谁做天主,有咱们一口吃的就行。」

    麻利的把碗筷碟子摞好,端到灶台旁,道:「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比不了天赋,比不了家世背景,啥也没有,图的不就有口吃,有地方睡。:

    哪天病了,有个大夫瞧瞧。」

    话落,乒呤乓啷的洗着碗:「小老百姓,要的不多。谁能给他们一口好,他们就会向着谁。

    谁要不给他们活路,那就是从根子断了。

    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中年人听罢,怔了一下,随即朗朗大笑,那老头听了也是如此。

    直道:「是极,是极,是这么个理儿。」

    其他客人听了,俱是会心一笑。

    只有停留在暗处的人,险些把牙崩碎。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不可为救,可恶,实在是可恶。

    周乙原要去九曜楼,恰好从此经过。

    也是鬼使神差,他本想打听下现在的风声。结果一来二去,听了这么一段捅肺眼的话。

    要在平时,指定把人抓了。

    可如今风口浪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能莽撞。

    最后也只能便宜了这群人,急匆匆赶往九曜楼。

    殊不知,九曜楼内歌舞升平,然后头额小院并无太平。

    一枝春堵了若干时间,可算堵到了罪魁祸首,上来就要和神沇拼命。但神沇哪是她能伤得了,还没开始,就叫人定的无法动弹。

    气的大骂:「混蛋,你放开我。」

    神沇悠哉悠哉走到里屋,自顾自的斟茶自饮,毫不留情的道:「你应该知道,吾是对的。」

    说到这个,一枝春更加恼火。

    美目绽绽秋水,怒道:「那也不用上害他们。古明德,墨如渊就不说了,许久吟呢?那孩子做错了什么,你非得逼他上绝路。

    你明知道,他不……」

    不等她话说完,神沇便截住其话,道:「那是他的命。」

    「什么是命?

    命就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由得你们主宰,而我们什么都不是吗?」

    霎时,小院一片死寂。

    良久,神沇才啜了口茶,翘起二郎腿,缓缓道:「要这么认为,吾不会阻拦。」

    微瞥的眸光,泛出森寒。

    道:「旁人不知后果如何,怎的连你也糊涂?」

    「你要报破郎中的恩,吾不干涉。你对他多有推崇,吾亦尊重。然则,一是一,二是二,你不该为他乱了分寸。

    吾之前就告诉过你,不可过分插手。

    而你,是如何做的?」

    岂止是插手,那是深陷其中。

    非但如此,你还想篡改天机,你可知自己将大祸临头?死期将至,还有心思管别人。

    一枝春被说的有几分心虚,两颊顿时火烧火燎。

    愣着脖子,没好气道:「我做什么呢?

    她照红妆做得,我就做不得?

    要查要追罪,先把她照红妆办了。否则,老娘不服。」

    「她的事,自有人处理。

    你的事,若不将之导正,非但众生受苦,你也会因此而亡。

    一个破郎中,值当你如此?」

    然,一枝春不语。

    值不值,其实没有讨论的意义。

    如果值,你就不会想值不值,而是直接做了。

    如果不值,也不会甘心情愿至此。

    她不是别人,真要不值,早回头了。而今不肯回头,便是先生值得如此!

    神沇被她这犟驴性子气的不轻,道:「破郎中避走他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仅仅是离生刹土这么简单?」

    「你想说什么?」

    「哼,说什么?

    以其能为,要找什么稀世珍宝找不到?需要如此一去不复返?他托你照看百里素鹤,你就真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话,好比一把凿子。

    深深的,凿在她的心里。

    她不明白吗?

    不,她明白的。

    因为明白,所以一开始也是那么做的。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了。变得无法坐视不理,无法高高在上,冷冷的注视着生生死死。

    她觉得,修行修到最后如果是冷冰冰的,那她又何苦拼命修上来。还不如继续长在沇水河畔,继续无知无欲活着。

    要她冷冰冰的,她还不如去庙堂里做个泥塑木雕。

    听不到,看不到。

    两耳不闻,两眼不见,管他沧海桑田。

    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侧眸道:「所以,你亲自动手?」

    「吾动手,你尚有生机。

    而这,也是他们的天命。」

    闻言,一枝春抬头仰望,将眼中的湿润逼了回去。

    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神沇没有回答,而是撤了对她的禁固。

    道:「有客人来了,你去吧。」

    顷刻,一枝春身形僵住。

    回眸间,心中那口气不上不下。

    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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