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卯、青蚨身边的忘忧已然换回之前的装束,身上没有丁点血,手也是完好无损,纤纤玉指,白皙动人。

    断脚也已无恙,怎么看,都是好好的。

    唯独脖子处的红肿,她还留着。

    因为,这是特地留的。

    林卯看到她回来,尽管脑子清醒觉得有问题,可是心不受控制,身体更加诚实。

    不由自主靠了过去,违心的话脱口而出。

    道:回来了,好些了吗?

    伤……的如何?

    忘忧没有言语,经过他时,略略停顿,随后袅袅婷婷的走向青蚨,欠身道:多谢青使成全,我们开始吧。

    然此时此刻,青蚨反到不急了。

    目光如电的直射她,嘴角微扬,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忘忧心内咯噔下沉,强撑笑颜,柔柔的道:忘忧愚钝,不懂青使此话的含义。

    转瞬却疾思,自己应该没哪里露出马脚才对。遂大着胆子,偷偷的张望了一眼。

    发现对方整好也在看自己,四目交汇,悻悻一笑。

    故作不解:青使何故如此看我?是不是我的脸怎么了?

    青使冷笑,却没有拆穿。

    道:没什么,我看你气色变好了。胆子,似乎也变大了。

    看来这休门藏身所在,端的巧妙非凡,清正至极。

    一个人,说变她就变了。

    是也不是?

    忘忧闻言,笑意僵在嘴角。

    但如今的她已经今非昔比,所以在短暂的失神后,立马调整好思绪,好像没事人似的。

    道:大抵风雪肆虐,所以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较为红润,也更加白皙。

    待出了这里,想来就不会了。

    青蚨道:我不管你是风雪肆虐,还是背地里有何手段。事情办好了,我可以既往不咎。

    事情没办好,你可以试试。

    看是重生的你厉害,还是水榭的手段高。

    是。忘忧低低应了一声,心头犹如吃了一记闷棍。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憋闷。

    在心底声声告诫自己,要忍耐。

    遂展颜道:谨遵青使教诲,忘忧不胜感激。

    青蚨寒眸,转向林卯,复侧眸与她道:动手。

    林卯被觑了一眼,情知形势比人强。自己自柳心斋后,兜兜转转,要出人头地,要呼风唤雨,细数下来,还得是给照红妆卖命。

    虽然本来目的并非如此,可不妨碍他一时的伏低做小。

    再看现在的忘忧,不管是与不是。都得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美人可以再找,但命只有一条。

    尤其在想起当初重逢的场景,以及这娘们的一言一行,如今细思,无不是局,无不是计。

    杀照红妆报仇,多么可怕的念头。

    蚍蜉撼树,不过如此。

    但她就那么想了,也怂恿自己那么做了,自己,鬼使神差的应了。

    突然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蛊虫控制了。所以才会做些令人不解,不受自己操控的事。

    可是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有,自己不可能一无所觉。如果有,早在王城爆发傀儡之乱,自己就该中招。

    那段时间,自己并不在她身边,没有解药一说。

    如果受控制,又没有与之欢好,那自己理应爆体而亡,再不济也是受尽折磨。

    可那段时间,自己一直安然无恙。

    即便这次眼看祸害了天地堂所有人,死的被控制的也是他们,与自己并无

    干系。

    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直觉告诉他,这娘们不是个好人,包藏祸心。

    然则说她种种,她又从来没有过分之举。

    还是,她真的是她?

    做这一切,就为了让自己放松,好报独阴桥之仇?

    正想着,已经到了两人跟前。

    忘忧还是不理他,看也不看。

    像极了情人闹别扭,极待心上人去哄。

    林卯见状欲言又止,只要一靠近,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拼了命的想抓住。

    哪怕溺死,也甘心情愿。

    可这次,忘忧没有像以前一样,招招手就过来。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九耀楼初遇。

    她眼里,没有自己。

    使他很不是滋味,却又为了面子为了疑心,不肯低头。

    忘忧同青蚨换了眼神,随即召唤出无数的细小黑虫。不用她指挥,它们会自己寻着清正之气最盛的地方找。

    很快,这茫茫雪地起了变化。

    与此同时,隐匿其中的休门人也紧急集结。

    无岸匆匆忙忙找到五贼所在,合掌恭敬道:师叔……

    他刚要说,五贼已经抬手叫他不用多言。

    道:传令众弟子,休门入世的天时已至,是我辈舍身的时候到了。

    无岸愣在原地,心有千言万语,却还是化作一句简单的:是。

    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道:师叔,众弟子叫齐是在登闻台集合,还是先来见您?

    五贼缓缓自蒲团起身,捏着串珠道:到登闻台集合便是。

    说罢,环顾屋内。

    住了多年,到底也有了感情。

    茅屋虽陋,但能遮风避雨。

    三餐虽简,然能裹腹充饥。

    躲了上千年的太平,终究还是往这乱世红尘走一遭。

    微微一声长叹,出家人来时一身空空,去也空空。

    除了几本经书,没什么好收拾。qs

    忽的,他想起放在六道堂内的雕像。别的可以舍弃,这个不能。

    是人,总是需要信仰。

    雕像不会开口,尽是泥塑木雕。

    然正因此合乎与道,大道无言,大音希声。

    有缘有份,自然心领神会。

    无缘无份,说破天机也枉然。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带走。

    来到六道堂内,袍袖一挥,便什么都可以纳入囊中。

    出来时,看到苍苍翠竹。

    不禁感叹,多少年的清净到底要画上终点。

    徐徐间,有不少弟子提了包袱棍棒、佩剑大刀等等不一而往。偶有几个会停下与他问候,也有点头即止,疾疾而往。

    登时,皆化作一声长叹。

    那停下来等候的弟子便问:师叔何故叹息?

    莫若说出来,弟子等愿与师叔分忧。

    五贼抬眸,摇摇头,眼中盛满慈爱,道:无事,走吧。

    大道无情,此次出世便是九死一生。

    你们,可都害怕?

    一个弟子摸着脑袋傻呵呵笑了,道:有点怕,又有点兴奋,弟子也不知道咋回事。

    另外几个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这感觉。

    师叔,您说是不是我等心智不坚,所以才会有此虚浮之念?

    五贼笑了,一人头上挨个敲了一遍。

    道:让你们修行,不是让你们做木头,当石头。

    什么意思啊,师叔,听不懂。

    是啊,是啊,师叔您就可以别打哑迷了,直接告诉我等如何?

    五贼笑骂不已,道:傻小子们,快走吧。

    不然你们师父师兄,该等着急了。

    他说什么来着,有缘有份,心领神会。无缘无份,说破天机也枉然。这有缘无分,也在其中。

    往往,更伤人。

    几个弟子看他不说,也知道强求不得。于是嘻嘻哈哈,推着往前走。许是,这就是年轻人吧。

    来到山门,众弟子已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头攒动,肩比肩。

    无岸眼角老早就看到他的到来,同自家师父耳语几句,便合掌来迎。

    几个弟子见了,亦赶紧作礼。

    各自叙礼毕,无岸便迎着他来到登闻台。说是台,其实就是此地山门开合的所在。

    素日,便是在这里注视外界的一切。

    诸如此刻,忘忧等人一举一动,皆在他们观察之内。

    师弟,你怎么看?

    说话的是无岸的师父,名唤禅那。

    出自:

    阿难!世间一切所修心人,不假禅那,无有智慧,但能执身,不行Yin欲,若行若坐,想念俱无,爱染不生,无留欲界,是人应念身为梵侣,如是一类,名梵众天。

    据说幼时偶得梦里所授,即以为名。

    对于这个师弟,禅那很敬。

    凡有大小事物,出乎意料的会找做师弟的来处理。

    久而久之,众弟子都知道这个师叔不一般。

    里里外外,分外敬重。

    倒是五贼本人,对此见怪不怪,宠辱不惊。

    听到师兄问话,便合掌还礼。

    道:师兄,是如何看?

    禅那见他如此,忽的垂眸失笑,打趣道:你呀你,多久不见了,还是一点没变。

    五贼淡然抬眸,道:师兄不也如此,如不是天时已至,焉能将您自修行出拖出来。

    禅那不同于一般的出家人,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拘着,但是一个极度有自我坚持的人。

    故在管理上,他觉得自己不合适。比起这事儿,感觉修行,参悟,才是自己该做的。

    因而,休门这副担子明着是他挑,实则是这个师弟。

    哪怕此刻心思被师弟道破,他也是坦然无比。

    师弟嘛,就是用来给师兄扛事的。

    师弟不扛,谁扛。

    笑嘻嘻,侧身礼让。

    道:师弟,请。

    憋了几千年,咱们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世人才知,我法不灭。

    无岸对师父这老顽童耍无赖之举,也已经熟视的很。凑到五贼跟前,催促道:师叔,开始吧。

    再不动手,那些妖魔就该埋汰这雪山圣地了。

    五贼颔首,抬手掐诀,佛陀显现。

    霎时登闻台,金光闪耀,冲破霄汉。

    条条霞光,辉辉朗朗。

    五光十色,划破风雪。

    一切污秽,尽皆被诛。

    莽莽天地,雪崩如雷。

    大喝一声:开。

    顿见虚空扭转,山门赫然呈现。

    一道道身影,真如神仙降临,万佛齐出。

    巍巍峨峨,不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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