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站在檐下,雨色满庭院,他念头起伏,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算一算时间,来到这个大道争锋的修炼世界虽然才不到一个月,但由于灵魂在时空中穿梭太久,原本鲜活的上一世记忆居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很多事情已经遗忘。依稀间,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在这个时刻,渐渐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叶子上,一声声,一下下,陈玄听着声音,眼中迷茫渐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往事不可追,现在要做的的事情就是踏入大道之门,追求长生。长生!陈玄站直身子,如果只凭自己,在这个大道争锋的世界恐怕不行,但自己能够来到这里,是有外人不知的依仗的。叮咚,此念头刚生,冥冥之中,传来一声清音,继而眼前弥漫出肉眼难见的光,层层叠叠的云气流转,金灿灿的,耀眼夺目。再然后,云气一重又一重积累下来,堆积在一块,隐隐能够看到,在其背后,是个幽深又古朴的大殿。叮咚,叮咚,天音不断,能够看到,大殿宏大的门户上交匝霜纹,明净无暇,左右各一个的铺首铜环,却是铜锈斑驳,夹杂奇异的文字,弯曲如羊角者有之,四四方方如金鼎般有之,更多的是蝌蚪状的。铺首轻摇,文字飘落,礼赞阴德善功,天道循环。叮咚,叮咚,叮咚,陈玄目光落在铺首铜环上,下一刻,霜白大门徐徐推开。正在这个时候,有脚步声从庭院中响起,一个少年人走来,在根根透明的雨线里,他也不披蓑衣,只一身薄衫,轻轻松松披着和风细雨,看上去精神抖擞,半点不冷。少年人三五步来到檐下,圆圆的脑袋,小小的眼睛,寸头很精神,径直开口禀告,道,“玄少爷,已经安排好了。”“嗯。”陈玄答应一声,他眸光澄明,继续望向庭中,看上去在赏雨,毕竟此时此节,庭院中树上满是小花,团团簇簇,娇嫩美丽,风雨一来,缤纷旁落,把雨色浸染香气,实际上,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眼前满是云光水气,激荡上下,古朴的门户已经完全被推开,隐隐约约的,大殿里面有着恢宏又残缺的建筑。又过一会,陈玄才一展袖,道,“我们走吧。”“是。”圆脸少年真明取来一柄油纸伞,撑开后,小心地给陈玄挡着外面的雨。一主一仆,不紧不慢。风中缓行,寂静无声。严府外,早有马车等候,御者是个精壮的中年人,身法矫健,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陈玄和圆脸少年真明迎入车厢,然后再跳上来,微侧头问道,“玄少爷,我们去哪里?”陈玄倚在车厢中,轻松惬意,吐出两个字,道,“县衙。”“走喽。”御者听了,手中鞭子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圆圈,然后马蹄声声,离开严府,向西行去。路上无话。待马车停下,已到县衙。陈玄用手挑起珠帘,透过风雨看去,就见眼前衙门前楼后殿,连绵成片,到处朱门彩梁,红瓦粉墙,威严大气。只是轻轻一瞥,就给人一种沉重压力。民心所向和官法如炉凝练在一起,形成一种秩序,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陈玄看在眼中,神情不变。“来人止步!”县衙大门前,有衙役站岗,都是披着红衣,腰间挎刀,威风凛凛,面带萧杀,他们眼见一马车大摇大摆过来,立刻高声断喝,拦住路子。不过能够在县衙看大门的,不只是卖相好,也都是心思活泛之辈,他们见到这样反常的局面,没有马上恶言相向,而是严格执行规定,让人挑不出程序上的半点毛病。还没等衙役们有下一步动作,就见师爷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气息微喘,当他看到停在县衙门口的马车后,目光不由得一亮,开口问道,“来人可是严府贵客?”陈玄听了,挑起珠帘,从容下了马车,朗声道,“在下陈玄,正是从严府来。”“原来是陈公子。”师爷神态更见恭敬,到了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对于严府知道个一鳞半爪,可也是这样云里雾里,越觉得严府的可怕。完全不知道,一切陌生,可能会无知无畏。完全洞彻,清清楚楚,也许心中有数。就是这样隐隐约约,如见云中龙,才越发能够想象,才越发散,越惊惧。师爷寒暄了几句,才带陈玄往里走,道,“我家老爷在后面等候。”“好。”陈玄看上去惜墨如金,不太平易近人,紧跟其后,进了衙门。里面是正房,至于两侧,则是厢房,看上去规模要小上不少,也矮了不少,但庭院中有竹,竹前有假山,檐下则是一排排的鸟笼,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三五个衙役袖着手,沉默不言。整个衙门,有一种规矩森严,大门大户,深不见底。陈玄看了,念头微动,在大道争锋的世界里,世俗王朝固然是人心所向,辅之于律令和军队,震慑不法,碾压不服,让芸芸众生臣服,可仙道等超凡的伟力才是真正高高在上,横推所有,不可阻挡,让人羡慕。人道羡慕敬畏仙道,在这个世界中是理所当然的。君不见,只是溟沧派下院的一个入门弟子就能够让不知道多少王公贵族巴结?以严府的视角,这样规矩森严的县衙也没什么。在这个大道争锋的世界里,人道真的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不过,”当陈玄想到自己的金手指,眸子中有奇异的光芒跳跃,自己和此世界的修士略有不同,以后要在人道上下不小的功夫才行。时间很快,众人来到后面。“县太爷在书房。”师爷看了眼前面,小声和陈玄说话后,才站直身子,提高声音,道,“大人,严府的陈公子到了。”“进来吧。”书房中的声音响起,儒雅中透着随和。吱呀,陈玄待房中话音一落,就推门进去,天光随之进来,映出房中的格局。只见此偏房不算大,可精致典雅,北首上是一排书架,用梨木雕琢,放置大量公文,至于空着所在,则横有竖箫、木笛、铜玉,点缀其间。至于临窗位置,则是一个石案,案上有天青色花瓶,斜插稀稀疏疏花色,县令坐在藤椅上,看上去四十上下,面白无须,正捧着书卷看上去在读书。看到陈玄进来,县令放下书卷,站起身,面上有笑容,道,“陈公子果然风姿特秀,超凡脱俗。”对于这样的话,陈玄半点不虚,客套话甩出去,“县太爷勤政爱民,平易近人,也是早有耳闻。”两个人,一个是地方父母官,见多识广,才思敏捷,一个是两世为人,出身奇特,就是在一起尬聊,也给人一种春风拂面,非常和谐的感觉。到最后,离开之前,陈玄才点了正题,道,“有一事相求。”“这个简单。”县令听完后,答应地很痛快,然后吩咐师爷去办。……衙门一偏房外,两三个衙役聚在一起,小声谈话。毕竟现在外面下着雨,也没有事情,官老爷们都在屋中享福,他们没有这个福气,只能过一过嘴瘾了。突然间,差役们都站直身子,作威武雄壮。不一会,李巡检沉着脸,从外面进来,他头顶微秃,下巴肉很厚,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气,让人一看就主动退避三舍。李巡检来到厢房前,看了看,冷声问道,“主薄大人可在?”“在的。”两个衙役听了,连忙回答。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因为眼前的李巡检不但是本地人当官,根基深厚,而且由于常年负责地方治安,手下爪牙多,偏偏为人霸道,又睚眦必报,得罪他的没有好下场,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嗯。”李巡检心情不好,懒得给两个衙役好脸色,他抬腿就往里走,然后口中叫着,道,“主薄大人,李刚求见。”“进来!”李巡检听到这两个字,毫不停顿,推门就进!见到李刚这个巡检气势汹汹进来,带来外面犹寒的风雨,让室内蓦然一冷,坐在玉案后面的王主薄暗自皱了皱眉,露出少许厌恶,不过旋即隐去,他面上只剩下淡淡而疏离的笑容,道,“李巡检,你匆匆来,有什么事情?”“王主薄,”李刚喘着粗气,像个发怒的满身是膘的野牛,眼睛通红,道,“为什么把张松放出去了?他罪名不小,按律得待在狱中,不能轻放!”这巡检声音不小,甚至还带着少许质问。在衙门里,就是巡检的上司县尉按照品级来讲,都要低主薄一点,李刚这样的举动,真的是不敬上官!王主薄看上去不在意,只是眸光愈寒,他用手推了推案上的行文,道,“这是崔县尉亲自签发的,李巡检自己慢慢看。”“啊,”李刚接过行文,楞在原地,他没有想到,居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做的决定?“李巡检,”这个时候,房中的一个老吏抬起头,慢悠悠地加了一句,道,“认不认识字,要不要我给你念一念?”“你,”李刚没有想到,在衙门中这个向来只知道翻文书,读律令,被称之为衙门活化石的老吏居然嘲讽自己,他刚要发怒,不过想到毕竟有王主薄在,还是硬生生压下怒气,于是冷哼一声,转头就走。看样子,是去找崔县尉去了。见李刚走了,王主薄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然后从案后绕了出来,走到门口,见外面细雨濛濛,满空水气,让园内景色拢上一层轻纱,若隐若现。他想到衙门内的格局,原本清晰可见,可正似眼前的一场雨突来,让未来变得模糊,不再清晰。当然了,对于自己来讲,是个好事。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收拢一下权力,不能够再让李刚这样的莽夫都敢在自己面前乱七八糟的。王主薄像是个准备觅食的猫儿一样,脚步轻便,他回到房中,手扶在书橱上,看似在自言自语,道,“张松这次不但被从狱中放出来,而且教谕还见了他,亲自把他送回家了。”“张松有什么背景?”王主薄很疑惑,这个张松是得罪了李刚,然后被李刚寻到机会,捏造了个罪名,才把他送到了狱中,是真真正正的冤枉。如果张松有背景的话,为何他背后的人不早早把他弄出来,让他在狱中受苦了这么久?房中的老吏知道主薄是问自己的,他是本地人,家中多代人在衙门中当小吏,再加上他十几岁也进了衙门,到现在一干四十多年,真的是衙门中的活化石,旮旮旯旯的事儿都知道。能够以备衙门中官员的询问,正是老吏这么多年不管上司如何变化依旧屹立在衙门中不倒的凭仗。关乎到自己的金字招牌,老吏对王主薄的询问不敢怠慢,他凝神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张松家世清白,简简单单,没有什么背景可言。”“没有背景。”王主薄点点头,这个老吏说张松没有背景,那就真的没有背景了,只是这次到底是如何惊动了县令,让县令过问这个的?老吏也纳闷,左思右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张家上三代,虽然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可常做善事,只是不图回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张松这次遇难成祥,有凌云姿态,莫非张家积下阴德,有了善果不成?”王主薄听了,笑了一声,笑声中有着莫名,道,“阴德善功,因果之律,只是听听罢了,还真有人信不成?”“年纪大了,就容易胡思乱想。”老吏也不太相信,不然刚才说话也不会犹犹豫豫的了,此世界阴德早衰,因果不彰,哪里有什么阴德善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