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林寺。

    原址本是一处闲置的善堂,被朝廷重新修缮一番,废物利用,充作寺庙。

    地段也偏僻,四遭冷清没有多少人声,别说跟白云殿比,连无厌观都远远不如。

    悟真大师却有几分高僧风范,半点也不计较。

    寺里院落殿阁还未翻新完,就带着几个弟子住进去,跟着工匠们一起做修修补补的活。

    悟真大师此番孤身进京,是奉部批准新建广林寺后,他才将徒弟们的奉籍,从白马寺调来燕京城中。

    这是国师打过招呼的事,奉部自然应允。

    广林寺能在短短时间内落成,倒是这些和尚们出了大半力气。

    方休上门时,广林寺正在早课。

    他也不打搅,坐到边上一起听。

    悟真大师今日讲的是《西行经》,这是佛门经典之一,方休前几日刚抄过。

    书中记载的,是荒佛西去勾离妖国,传扬佛法的典故。

    当年姬武立国之时,已将国中妖族尽数镇服,只有两个威胁难以去除。

    一是毗邻的东龙宫。

    东龙王虽非神魔,却是始皇帝的嫡亲血脉,天生通天彻地的法力,不在寻常神魔之下。

    一是两界山西边的勾离妖国。

    勾族皆是帝勾离的子嗣,有帝勾离传下的修行之法,一直便是这一方世间的主宰。

    前者,是姬武与东龙王约下盟誓,握手言和,得以解决。

    姬武的第五龙王尊称,便是因此而来。

    后者,则是荒佛支身西行,将勾离国君感化,才熄灭战火。

    如今勾离国都中,还有一座住金寺,号称是最正统的荒佛传承,寺中甚至有荒佛留下的金身遗蜕。

    相比之下,连金国庙、白马寺,都要差几分名声。

    “荒佛西行,暴霜露,斩荆棘,才有传法之地……正如我们此时入京。”

    悟真大师说到最后,对弟子们谆谆教导:“燕京城里盛行金国佛法,我们要在此立足,传扬白马佛学,绝对不是易事。但事在人为,只要……”

    一番说教,早课才结束。

    “方观主。”

    悟真大师起身行礼。

    师父都如此,一干弟子自然也恭敬有加。

    何况他们都知道,方休只短短时日便打开四识之事,心中也都敬佩。

    方休回过礼,才好奇问道:“悟真大师,不是说今日广林寺立寺,怎么不见法事?”

    “立寺法事在明日。”

    悟真大师一笑,领着方休到正殿中,朝佛像示意道:“今日是点金之礼。”

    “点金之礼?”

    方休可不懂这些佛门仪轨。

    “便是为佛像以金漆描眼。”

    悟真大师解释道:“世间寺庙皆有佛法,但佛有三千相,佛法便有三千解。广林寺是白马寺别传,寺中佛像就要由白马寺带来的金漆描眼,以示传承。”

    他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有弟子呈上来一个古朴木盒。

    盒子打开,里头是一个瓷盏,卧着一小团放着金光的漆泥。

    “好浓郁的念力!”

    方休看得微微侧目。

    这金漆上的念力,几乎能与不动明王神通相比较。

    只怕寻常五识金刚,都无法在一团寻常漆泥上,加持出这等深厚的念力。

    “方观主见笑。”

    悟真大师取来一支笔,正要继续说什么。

    外头忽而响起一阵人声。

    “师父,奉部赵侍郎来了。”

    有弟子匆匆跑来禀报。

    “赵侍郎?”

    悟真大师面露疑惑,讶然道:“他来做什么?”

    那弟子摇摇头,又道:“先前给奉部送过一张帖,邀请参加立寺法事,但日子写的也是明天。”

    方休插一句嘴:“是为点金之礼而来?”

    “广林寺是都供府所属,由奉部管辖,才邀他们参加法事。这点金之礼却是我佛门的仪式,与奉部全然无关……”

    悟真大师正说着。

    便有一干人涌进广林寺来。

    “悟真大师。”

    为首的正是赵关城,脸上带笑,跟悟真大师行过礼,客气问道:“本官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出时间过来照看,不知这广林寺的宫阁制式,可符合白马寺的规章?”

    “有劳赵侍郎挂念,佛法无边,佛学无定,白马寺并无什么制式的规章。”

    悟真大师摇摇头,双手合十道:“我与弟子们,能有几间苦舍便够,现在得这般宫殿院落,还要多谢赵侍郎。”

    方休听悟真大师说起过。

    白马寺此番到燕京立下别传,是白马寺与金国庙早就约好的事情。

    金国庙将此事交给国师,而国师跟奉部打过招呼后,实际操持此事的,正是赵关城赵侍郎。

    “悟真大师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赵关城笑呵呵回个礼,此时才注意到方休,不由眉头一皱:“你……方观主也在?”

    “在。”

    方休糊弄似地应一声。

    这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官,又跟自己有间隙,方休如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懒得跟他虚与委蛇。

    赵关城吃个瘪,有些恼怒地哼一声,也不多言语。

    他身旁一个下属的小官吏忽而开口道:“悟真大师,我看你手中的金漆不凡,难不成,今日是广林寺金漆描眼之礼?”

    “不错。”

    悟真大师点点头。

    那小官吏又道:“我听说,这点金之礼,不能由寺庙自己人来做,而要请当地德高望重之人?”

    悟真大师笑道:“这位大人,也熟知我佛门礼仪?”

    “佛法高深,我只略知一二。”

    那小官吏拱供手,缓缓道:“佛门之人到一处地方建立寺庙,是有大功德的善事。这善事不易行,佛法也难传,若有当地德高望重之人背书,给这处寺庙做个保举,自然利于寺庙香火。”

    悟真大师听得连连点头。

    小官吏接着道:“修建寺庙是功德,故而请来为佛像描眼的,往往便是出资修建寺庙之人,以点金之礼的功德回赠。”

    “不错。”

    悟真大师应道。

    “那悟真大师可有想好,请谁来为广林寺佛像点金了?”

    小官吏最后问道。

    问的是悟真大师,他视线却瞄向赵关城。

    左右一干奉部之人,皆是听得笑容满面。

    儒门之人,倒是无所谓什么功德不功德。

    但赵关城在奉部任职,若能给白马寺别传行这点金之礼,自然便代表着跟佛门的关系与手腕。

    “自然已经有人选,正好赵侍郎与诸位大人在,可以做个见证。”

    悟真大师呵呵一笑,将手上毛笔一递。

    赵关城摆出一个和煦笑脸,正要接过毛笔……

    ?

    他脸色一滞。

    悟真大师手上毛笔递出去的方向,赫然是……

    “方观主,还请你来为广林寺行这点金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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