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便见从山脚下起,一条行人不绝的宽阔青石山路,沿着山体迤逦而行,直入山中,铺到一座宏伟道观前。这道观香客如云,人声鼎盛,不时有阵阵击罄声响起,于山间缭绕。正是天下道门魁首,大罗派。当然,大罗派的真正山门还在燕山深处,此地只是供信徒上香参拜的外殿,称大罗殿。也就只有方休不知道燕山大罗的规矩,自己驾着月梭贸贸然闯入山中去。旁人都得先从大罗殿过,得到外殿允许,方能通行进山。而被大罗派指来住持这座外殿的,正是京师都供司监令,方休见过一面的洪司监。想想也知,洪司监能做京师都供司监令,就是因为他住持着大罗殿。半空中,张玲催动乘风咒,携着方休御风而行。这乘风咒自然是远远无法与太阴过云梭比较,好在燕山就在燕京左近,不用多少工夫。方休陪张岭走这一趟,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一来他对张岭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丙火法脉,颇感兴趣。周身三百六十窍尽数被法脉勾连,才能成就天魔法脉,是以方休如今最缺的便是不同法脉的修行之法。尤其这丙火法脉,既然以火为名,涉及的窍穴定然与纵水的伏龙、换海、泼天三脉截然不同,能给天魔法脉填上不少空缺。二来,燕山这处所谓的,无名前辈演练火法留下的遗迹,方休之前听说时就有所猜测,这次再跟张岭打听几句,基本便能断定,是自己当日催动赤帝御令所留。本来也只是无心之失,没想到竟被燕山大罗当成宝贝。焚天一脉也是操火的行家,若是他们真个参悟出什么玄机来,方休得及早探探底细,以免有暴露赤帝卫,甚至牵连到自己的风险。那座余烬山头也未深入燕山,只在外围。如今天师闭关养伤,方休又已习得天魔无相,还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自然不会再畏畏缩缩,不敢登山。所以才放心说出一句:“师伯发话,方休义不容辞!”两人落到大罗殿前。立时将往来的信徒目光吸引。“高功!”“大罗派的高功!”“道长赐福,道长赐福!”一片作揖行礼,恭敬虔诚。这乘风咒虽比不得道门真正法术,可对凡夫俗子来说,御风而行是何等神妙之事,自然对两人敬若神明。“无上天尊,无量功德。”张岭还一个礼,将手一挥,便从袖中飞出无数符纸。凡对他作揖行礼的,一人送去一张。“是平安符!”信徒中有识得道门符箓的,立时辩认出来。“多谢高功,多谢高功!”众信徒自是欣喜,又是一阵行礼。大罗殿前的几个知客道士却是脸色一黑,便有一个年轻些的开口,不悦道:“张岭,与你说了几次,燕山谢绝外客,你当真还要纠缠?”想张师伯堂堂一位真人,又住持着一座青石观,随手撒一把花经都能叫信徒们虔诚礼拜。那年轻道士却连五宫窍穴都未必圆满,还只是一个小小知客。也敢直呼张岭姓名,话语不甚客气。这便是燕山大罗的底气。哪怕只是外殿。这般情形,倒是把香客信徒们看得一愣。怎么这位高来高往的高人,不是大罗殿的高功?张岭听得冷哼一声,却也不敢计较,只往旁边侧开半步,亮出方休来。好师侄。上!“这位道友误会,是我随师伯参悟法脉修行之法,想进山观摩前辈遗迹,才让师伯带我前来。”方休客气道。原定的说辞只有进山观摩,并没有参悟法脉。方休随口一变,不动声色按下埋伏。“你又是谁?”年轻道士上下打量方休一眼,嗤一声道:“看你修为平平,怕是连一宫窍穴都未开,也敢妄言什么参悟法脉?”方休不置可否,只答道:“在下方休。”“方休?”年长道士呵一声,道:“没听过。”“方休!”旁边其余几个知客道士本来不愿理会,由得年轻道士打发张岭走人,这会儿听清方休名字,最年长的那个讶异一声,连忙上前一步。“师兄,他……”年轻道士没说完,年长道士已经朝方休作揖问道:“敢问道友,可是西宛山无厌观的方观主?”那年轻道士见识得少,这年长道士却做惯知客,知道这迎来送往最是讲究耳聪目慧,是以对燕京地界之事,都探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方休这名字不出奇,无厌观却是鼎鼎有名。年轻道士这才也想起这号人物,不由脸色一僵。无厌观方休。洪司监几日前还特意提到过这名字。与陆右使交好,得隐世道门前辈垂青的,无厌观方休!“是我。”方休回礼笑道。“原来是方观主要进山,且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示。”年长道士连忙道,又瞪自己师弟一眼,吩咐道:“照看好殿门!”便匆匆进去。这一番变故,更是把香客信徒们看迷糊。原来这英俊不凡的小道长,才是真正高功?想来是这年轻道士不懂事,不识得高人,而年长知客见多识广,才认出身份来。那西宛山不就是燕京城里的西宛县嘛,原来还有一处叫无厌观的道观。信徒中有燕京城里来的,已经心中火热,就要上前结交。“居士请,今日是我师叔讲经,万万不可错过。”“善客快进,我师伯正在画符,安家积福……”几个知客连忙招呼起来,将他们都迎进殿门去。这丢大罗殿脸的事情,可不能声扬出去。倒把年轻道士一人留下。小师弟,你长大了,该自己擦屁股了。“方观主,是我有眼无珠,一时无礼,还请恕罪。”年轻道士此时涨红脸,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垂着头朝方休拱手致歉。方休一笑了之。不过是借用陆逢与许仙的名头。凭他一个小小无厌观主,还是少在大罗殿前张狂。倒是张岭呵呵一声,阴阳怪气道:“道友守山有责,何错之有?”年轻道士更是满脸尴尬,却也不敢反驳,只得连声赔罪,把张岭哄满意了,才将二人引入殿门后的茶房内。又恭敬奉上两盏香茶。方休不懂茶,啜上一口只觉着唇齿盈香,也尝不出其他好坏。不过看张岭喝得连连点头,应当不是俗物。怕是寻常人来还喝不到。不等方休再喝一口,那年长道士已经又匆匆回来。“两位,殿主正在修行,一时不好中断,让我代为问好。”他说着递上来一个令牌,笑道:“这是殿主信物,持着它进山,必不会有人阻拦。至于到前辈遗迹参悟一事……张观主既然有奉部文书,殿主也不便插手。”“多谢道友。”张岭已是喜不自禁,又跟他打听那处前辈遗迹所在,随即再催乘风咒,携着方休钻进燕山。连乘风咒都比刚才催使的利索,速度要快上三成不止。殿门前,几个刚登上山路正歇脚的香客,又是看得睁大双眼,忙不迭作揖行礼:“高功,高功!”那年轻知客送走方休二人,正松一口气,见这情形,也不由轻哼一声,朝着燕山深处遥遥望一眼,低声自语:“进山容易,想参悟前辈遗迹……可没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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