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宛山在天子脚下,无厌观这另类不说,其余丛林都大有来历。东罗宫跟白云殿出自大罗派,静心斋跟天师有旧,而摩阳成住持的南宫星君庙,据说是通天河的别传。只不过,这个柳清风,怎对自己如此恭敬?这事情倒是一想就明白。自住持无厌观以来,自己遇到的西宛山诸人,其实该叫西宛山高层。实则西宛山辖下,多的是如柳清风这般的普通弟子。他们即便知道方休来历,也要以观主之礼敬待。“见过道友。”方休也不拿大,还个礼,问道:“清风道友,也是来坐堂的?”“方观主唤我名字清风就行。”柳清风先客气一句,才笑道:“方观主是第一次到县衙办差?坐堂便是在县丞升堂审案时陪审,有一位足以。我今日的差事是快堂,职责在公堂外,协助县尉追查案件。”“原来如此。”方休点点头。这就好理解。审妖魔鬼怪的是坐堂。查妖魔鬼怪的是快堂。“方观主请随我来。”柳清风弯腰引路,将方休迎进衙门。留下两个衙役,已听得目瞪口呆。柳道长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南宫星君庙的弟子,身份尊贵,因为常来县衙行走,他们才认得。而那位英俊小道士,可比柳道长还年轻,竟已经住持一座道观?可话是从柳道长口里说出,也由不得他们不信。“我们是不是,还未查验这位方观主的文书?”左边衙役忽而道。“柳道长都说他是,你别自找麻烦。”右边衙役瞪他一眼,低声道:“那可是住持一座道观的观主,咱们得罪不起的!”县衙内的侧厅。柳清风先请方休入座,便去唤杂役上茶。一会儿,不止茶水奉上来,还有几味瓜果干碟,仿佛招待客人。方休见这待遇,不由疑惑:“清风道友,我不是来审案的吗?”“涉及妖魔鬼怪之事,才需要都供府坐堂陪审,寻常案子自然不用劳累方观主。”柳清风解释道,又将坐堂、快堂的权职,以及日常会遇上的事务都一一道来。京师重地,少有邪魔滋扰,需要都供府派人的案子,九成九是涉及妖民。大明威加海内,治下百姓自然不止人族。所谓妖民,源头是儒门的生灵一说。人是生灵之长,但生灵除人之外,还有妖与勾。在儒门看来,万物万类,凡是仰慕人国教化,遵从人国礼乐的,便已与野兽不同,是能归化人国的生灵。大明律法便立下条款,凡是能化成人身,或者口吐人言,最次能认得汉字的,便可领妖籍,做大明治下的妖民。但妖民本就不多,上公堂的更少。这倒不是说妖民比人更遵纪守法,而是大明律法虽写着一视同仁,可审案的却是人。妖民若是与人起纷争,往往先逮着妖民打二十大板,再慢慢审讯。故而妖民之间常说,审案的人,简直不是人!又说,好妖不升堂,升堂无好妖。前一个是好坏之好,后一个是完好之好。可见妖生艰难。“一天未必能碰见一宗妖民的案子,方观主安心喝茶,在此间休息便好。”柳清风最后道。正说着,一个衙役奔进来,仓皇叫道:“柳道长,有恶鬼杀人!”恶鬼杀人?不是说,京师重地,少有这些案件吗?“慌张什么。”柳清风面不改色,几句话问清案发情形,才客客气气跟方休告退。方休见他一直恭敬,也劝一句道:“清风道友,小心为上,这恶鬼敢在京师杀人,定然不是好对付的。”方休琢磨演技日深,对窍穴开辟后的肉身举止变化,一眼就能分辨。这柳清风要么如他一般精心乔装,要么根本未开辟完五宫的窍穴。世上哪有那么多实力派?柳清风定然是后者。“多谢方观主挂怀,但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来。”没想到,柳清风却挥挥手,笑道:“方观主稍候,我去去就回。”说完,便凶巴巴让衙役带路,离开县衙。“这么自信,难不成是有摩阳成赏赐的法宝符咒?”方休也没有多想,喝过一杯茶,便唤杂役取笔墨纸砚来。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开抄。走到哪抄到哪,才彰显方观主的求道之心!今日这本书是《勾离国志》,记载的是西域勾离妖国之事。大明国土极西,越过两界山与西域荒漠,便是勾离妖国。该国子民以勾族为主,这字读作“勾”,写作“乚”。勾族上半身与人无异,下半身却是一根蛇尾,称之为人身勾尾的勾人。自然,勾族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说人是勾身人足的人勾。俗话说,足尾同路。原来是说人足与勾尾虽然迥异,但都是行路所用,意指求同存异,亦或者达成相同结果的不同方法。不过这个词传到后面,意义变成两种秉性的事情混合一处,迟早会出事端。这里面的端倪,隐约可见勾国与人国的关系。勾族是上古神魔帝勾离的血脉后裔,与人族算是同出一宗。但两边肯定是不对付,若非两界山与西域荒漠隔绝,迟早要做上一场……应当说绝对已做上一场。人国传承至今,王朝更迭不知几许,勾离妖国自然也是如此。按《勾离国志》所说,勾族一度连皇位都失却,直到白娘王横空出世,将窃权的几大妖族击溃,才恢复勾家河山,也就是如今勾离妖国的执权王朝。这可不许笑。帝勾离又名帝娘,娘是勾族贵姓,比人国姬姓还要有分量。书抄一半,一个官吏迈进偏厅来。“你是今日坐堂?看你眼生,是第一次来?”官吏打量方休,一边道:“我是本县县丞,县令公务繁忙,县衙里由我升堂审案。”“方休见过大人。”方休放下笔,客气行个礼:“我的确是第一次坐堂,还请大人多照看。”“都是职责之内的事,谈不上照看不照看。”县丞挥手,接着道:“方才有妖民报案,我已派捕快去拘人,待会儿就要升堂,先跟你合计合计。”“大人是要合计什么?”方休不明就里。“那妖民告的是有人欠债不还,这种案子,往常都是直接判妖民败诉。”县丞说明案情:“不过今日这妖民来势汹汹,还花钱请了讼师,似乎不好对付,你有什么主意?”“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方休听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