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没了,可以再生,但镇国柱石屠奉,还有那八万精兵没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上君……”

    一旁的钟石,见姬诸樊面色晦暗,关切道:“您,您没事吧?“

    姬诸樊回过神来,哼了一声道:“无事,寡人还死不了。”

    钟石迟疑了一下,道:“那,钱唐君……”

    “具体情况,还要看回报的军情。”姬诸樊按着廊柱的手,手掌青筋暴起,语气阴沉,道:“不过,三儿的事,不要外传。”

    “吴都朝野,不能乱!”

    “诺!”

    听出姬诸樊话音中,那一丝杀机,钟石身子一颤,立即应下。

    “……”

    这时的姬诸樊,哪里还有先前的慈父之态,目光垂下,透着生杀予夺的威严。

    只因,此时此刻的姬诸樊,不仅是人父,更是一位有志争霸,问鼎天下的枭雄。

    作为姬诸樊的心腹,钟石可是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姬诸樊。

    刚才的柔软,只有在夜深人静,身心疲惫之时,姬诸樊才会露出一丝半点。

    大多数的时候,姬诸樊都是心冷如铁,眼中只有利益,近乎于无情无义。说他是刻薄寡恩,亦丝毫不为过。

    钟石能得到这样一位强势君主的垂青,引为心腹,自然有他的理由。

    须知,姬诸樊再是强势,再是铁石心肠,他也终归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要是人,就有自己人性的一面,哪怕姬诸樊将这一面,压在心底最深处,也总有压不住的时候。

    而到那时,钟石就是一个很好的被倾诉者,为姬诸樊减压。

    正是凭着这一点特殊,钟石才能稳坐吴宫总监之位,掌管吴宫八百内侍。

    “嗯……”

    姬诸樊沉吟片刻后,神色已恢复自然,道:“你在宫中,选几个精明干练之人,作为密使,潜入会稽。”

    “我要知道,三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大吴水师的近况,也探查一下。我不相信,我的四万舟师,就这么毁于一旦。”

    说到最后,姬诸樊忍不住咬了咬牙,显然心头怒意犹存。

    “那……”

    钟石心神一震,躬身一礼,道:“上君,派遣密使进入会稽以后,用不用……”

    “不用,”

    不待钟石把话说完,姬诸樊一口回绝,道:“寡人派遣密使,只是为了调查三儿的事。不是为了给屠奉,派去一个监军的。”

    “若是舟师出事了,屠奉孤军深入,处境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寡人派遣一个密使到他军中,你说他会怎么想?”

    “信任都是相互的,建立信任很难,但要摧毁这信任,却只需一霎那而已。”

    钟石垂头,肃然道:“小人,受教了。”

    姬诸樊慢悠悠道:“既然寡人把八万精兵,交到了他的手上,那就是对他绝对的信任。”

    “只要他不辜负寡人的信任,寡人就绝不会负他。”

    “你记住了,派出去的密使,一定要精明干练,人数不要多,三十人到五十人就行。”

    “人数一多,容易被会稽氏族察觉。而三十到五十人,容易分散隐匿,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钟石低声道:“上君放心,小人都记下了。”

    姬诸樊抿了抿嘴,道:“记下了……记下了就好……”

    在沉默了一下后,姬诸樊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幽幽道:“今天的月色,很不错。”

    “就是可惜,伤别离啊!”留下这一句话,姬诸樊也不理会钟石,径直与钟石擦肩而过。

    对此,钟石暗自叹了口气,连忙跟上,亦步亦趋,跟在姬诸樊身后。

    钟石自幼伺候姬诸樊,对于姬诸樊的性子,不说是了如指掌,也可以说是摸透了七八分。

    在钟石看来,姬诸樊派遣密使,潜入会稽。这些密使,看似是以暗查钱唐君之事为主,吴国舟师与屠奉大军为辅。

    但实际上,真正的主次关系,应该颠倒过来。以吴国舟师与屠奉大军为主,钱唐君这个吴国公子,才是那个捎带的添头。

    钱唐君固然是姬诸樊亲子,可是姬诸樊子嗣并不少,失去一个子嗣,能让姬诸樊一时心痛,却不会动摇吴国的根基。

    对姬诸樊而言,吴国的根基,要远比一个子嗣重要得多。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牺牲所能牺牲的一切,只要能挽回颓势。

    这就是吴国国君姬诸樊本性,凉薄的吓人。

    “这趟差事,必须办的漂亮一些。钱唐君出事,上君心情本就不好,我要是再把这事办砸了,说不得就会引火烧身。”

    跟在姬诸樊的身后,钟石心头暗自嘀咕着。

    “只是,到底该派谁,潜入会稽?上君说是要精明干练者,只是精明干练之人,太少太少了。”

    “这世上能做事的人倒是不少,但要说到精明干练,却是少之又少。”

    “真正精明干练的人才,多是身居高位,也不可能听我差遣,秘密潜入会稽这个险地。“

    “只能……找一些拔尖点的人物,尽力施为吧!”

    就这一会儿功夫,钟石在心里,就已经圈定了几个密使人选。

    四五十个人名,在他的脑海中转过,每一个都经过他推敲再三。都是他手上能找到的,最拔尖的人物。

    姬诸樊与钟石一路无言,走到宫殿大门前。

    姬诸樊手指刚刚碰了一下宫门,一下想到了什么一样,道:“这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你先去准备一下,那五十个密使的人选。”

    “诺,”

    钟石躬身一拜,道:“小人,这就去准备密使人选。”

    姬诸樊瞥了他一眼,不缓不慢,道:“嗯……还有,备好的人选名单,别忘了呈上来让我看看。”

    “你的眼光我虽然放心,但我也想看一看,你手上还有什么人才,值得栽培一二。”

    “诺!!”

    ——————

    踏!踏!踏!

    吴宫之外,走出宫门的钟石,面色稍沉。

    “钱唐君……”

    站在街道前,就着夜色,钟石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五十个密使,还都要精明干练的。也不想想,我上哪找这么多精干之人。”

    钟石苦笑了一下:“罢了,罢了,上君讨要,给他就是。五十人,凑一凑还是有的。”

    想着心事的钟石,正要迈步走回府邸。

    突然,一道黑影拦在钟石的身前,拱手道:“钟总监,”

    钟石看到黑影,见着来人,瞳孔猛地一缩,淡淡道:“是你,”

    来人轻声一笑,道:“当然是某家,这个时辰,能出现在宫门前的,不是某家还能是谁?”

    “哦?”钟石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都这么晚了,钱总监还没歇息,看来宫里的琐事,很是繁重啊!”

    来人不是别人,乃是与钟石一起执掌吴宫内监的钱寥。此人与钟石,二人同掌吴宫八百内侍,都算得上是吴国实权人物。

    只不过钟石是直接对吴国国君负责,是国君最信任的心腹。而钱寥则是听命于吴国夫人,是吴国夫人的亲信。

    二人各为其主,彼此交集不多,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虽不曾深交,但也都知道对方的分量,

    钱寥轻声一笑,道:“哈哈,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某家的分内事,没做好分内事,谈何休息?”

    “呵呵,我是怕钱兄负担太重,积劳成疾……”

    钟石冷淡道:“不如由我做主,将钱兄身上的职责,划掉一部分,你看如何?”

    钱寥面皮一抽,干笑了一声,道:“这,还是算了吧……某家在夫人身边伺候久了,也习惯了处理这些琐事。”

    “不用劳烦钟兄费心,某家在此谢过了。”

    “是吗?”

    钟石嘴角微微上扬,道:“钱兄不用太勉强的,宫内的琐事处理不完,你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我钟石在大事上,没有能力帮。但一些小来小去的事,还是能帮衬一下的。”

    钱寥轻笑,道:“哈哈,难得钟兄盛情,某家谢过了。”

    “说来,还真有一件事,需要拜托钟兄帮衬一二,就不知钟兄能否赏脸了。”

    钟石目光一凝,面上却是笑意盈盈,道:“呵呵,什么赏脸不赏脸的,钱兄言重了。这话说的,简直让在下无地自容啊!”

    “那,不知钱兄因为什么事,让你这个时辰,在宫门前堵我?”

    钟石可是知道钱寥这人的傲气,整个吴国能整治他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老老实实的守在宫门前,等钟石这个国君心腹,钟石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钱寥道:“自是十分紧要的事,要不然我岂能在这个时候,拦你钟兄的路?”

    “嗯……”

    钟石道:“好吧,但说归说,也要丑话说在前面,一般的忙,帮也就帮了,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忙,也就只能爱莫能助了。”

    钱寥恭维道;“哪里,哪啦,这个忙,别人帮不了,还非就钟兄不可。”

    对这些恭维话,不仅没让钟石放心,反而让钟石心头一沉。

    钟石语气冷淡下来,道:“说吧,到底什么事,非我不可?”

    “钟兄见谅,”钱寥伸手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钟兄不如与钱某移步,去一个能放心说话的地方。”

    钟石深深的看了一眼钱寥,作为吴国夫人的心腹,钱寥在这个时候找钟石帮忙,由不得钟石不多想。

    他们两个都是国君、夫人的心腹,颇具影响力。要是联手做一件事,不能说百分百能成,但十之八九的把握还是有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钟石、钱寥作为国君、夫人亲近之人,该有的影响力,还是有的。

    钱寥意味深长,道:“吴宫宫门前,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谁是人谁是鬼,你我都说不准呐!”

    “好吧,前头带离,”

    石眉头一皱,目光环顾周匝,空旷的主街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借着夜色的遮掩,正在审视、观察他们。

    虽然钟石知道,钱寥明知宫门前是是非之地,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拉关系,其用心可诛。

    只是钟石不知道,钱寥的举动,背后是否有人授意。而那个授意人,又是否是吴国夫人。

    如果是吴国夫人的授意,那当中的意味,就该钟石好好思量一下了。

    要知道,这位吴国夫人,可是国君的正妻,为国君生育二子,无论在朝野之中,还是在吴宫之内,影响力都极为的庞大。

    一位影响力极强的国夫人,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半君。要是出身再显贵一些,家世再显赫一些,甚至能压住国君的权威。

    而这位吴国夫人,就是一位出身尊荣,家世显赫的贵女。

    若非国君姬诸樊性情刚强,换做性子稍弱一些的人君,只怕都要被这位贵女压一辈子。

    正是因为姬诸樊性子太要强,与同样要强的国夫人,两人就像针尖对麦芒,关系一度很是紧张。

    若不是吴国夫人的阿父,乃是一方大诸侯,实力极其强大。

    看在那位大诸侯的面子上,姬诸樊也不会一忍,就忍了个这么多年。

    但是什么事都有个限度,以往的吴国,需要一位大诸侯的牌子,震慑其他大诸侯。

    可是现在天下大乱在即,在各方诸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当下,各凭实力,一位身为大诸侯的岳父,重要性大大降低。

    钟石心思转动,想着钱寥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头暗自叹息:“唉,夫人呐,夫人……”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与上君别苗头。你这是要把上君对您最后的一点耐心,完全的消耗掉啊!”

    “等到上君把这一丝耐心消耗完,以上君的脾性,对吴国夫人的态度而想而知,”最为清楚国君脾气的钟石,心里暗暗叫苦。

    “请吧……”钱寥在前头引路,钟石跟在钱寥后面,默默的跟着,

    踏、踏、踏!在夜色的遮掩下,二人一先一后,背影映在地面上,被拉的狭长,渐渐的远去。

    一边缓步慢行,一边思量利害,钟石看着钱寥的背影,念头疯狂转动,良久之后,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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