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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德二年正月初二日。

    经过长期充分酝酿准备,沉默已久的刘堪以皇帝名义向全国颁发诏令:

    结束大齐南北、士农工商对在江南推行几圈主义的争论。

    皇帝以苏浙去年发生洪水灾害为由,认为不宜立即在两省平均地权废除私产。

    这个理由可谓牵强敷衍,不过,好歹算是个理由。

    正月初三日,广德帝发布第二道诏令:

    自广德二年二月初一日起,在浙江、江苏两地清丈田亩,“丈地亩,清浮粮,为浙苏立经久之计。”

    此次清丈亩,以前明万历六年张居正变法为蓝本,根据两省实情,适当修补。

    靴子终于落地。

    对惶惶不可终日的两省豪右大户们来说,终于可以松口气。

    清丈亩虽然苛刻,好歹还有运作空间,和《齐朝田亩制度》相比,不啻为一道免死敕令。

    广德二年清丈亩,具体措施如下:

    一、清丈田粮以税粮是否漏失为前提,若有漏交拖欠,则进行清丈,若无缺失则不必清丈;

    二、清丈工作由浙江、江苏两省布政司总管,分守兵备道分管,府州县专管本境,禁卫军、大内、蓑衣卫、京师大学堂分别派人督查。

    三、区别官田、民田、屯田等类别,以上中下税粮科则,清丈时逐一查勘明白,不得以次充好,诡混欺瞒。

    四、清丈中,有肯自首历年(从洪武二十五年起)诡占及开垦未报者,免罪;上报田亩不实者,连坐,发库页岛充军;豪右隐藏占田者,诛灭三族。

    五、定清丈之期,广德二年二月至广德三年二月,限期一年。

    六、行丈量磨算之法,所有丈量标准皆用大齐新颁布的度量衡,对粮食容器作出统一规定,“以每十斤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石为一担(即一百斤)计算,人们须照核数,不要依照当地杂色‘斗’、‘箩’、‘桶’、‘角力’斛的重量,土地面积单位:担、亩。

    七、处纸札供应之费:由两省豪绅富户承担。

    是为丈量七款。

    此令既出,南北哗然。

    长江以南大齐官员,几乎一边倒支持广德帝,纷纷上疏附和,称赞小皇帝英明睿智,免行《齐朝田亩制度》,实乃社稷之福。

    北方官员则反应冷澹,显然对这种南北歧视,区别对待的政策不满。

    正月初六日,河南尉氏县民政官谈世同,血书于礼部,斥责内阁尸位素餐,鸣冤告状,告礼部尚书张溥﹑户部尚书乔一琦,偏私南方人,并指责新皇昏聩无能,区别对待南北士民,实在令北人寒心,奏疏未到南京,谈世同便饮弹自尽。

    同日,南京街头上,数名北地京官沿路喊冤,拦住卢象升的官轿要进宫告御状。

    正月十日,邯郸府两名辽东籍的把总,暗中策划,准备组织新兵发动兵谏,行动被蓑衣卫及时发现,迅速平定。

    南北对立之势,愈演愈烈。

    恰逢此时,连续三年遭受旱灾的郧阳地区,流民再次暴动。

    正月初三日,郧阳铁匠田九,谎称“皇帝被南蛮子绑架,我等当杀入江南救皇帝”。率流民起事。

    流贼转战竹溪、郧县,筑寨马面山,打制武器,备战迎敌,四方民户迫于苛政,闻风而至。

    正月初八日,田九被郧阳府镇抚兵(三十余人)剿灭。

    一时举国汹汹,各省都将苗头指向江南缙绅大户,有传言说湖广驻军将赴太仓、苏州等地戒严,“为国诛奸”。

    ····

    正月十五日,太上皇下诏,减免河南、山东、辽东各省一年赋税,令各兵团驻军严加警戒,不得使歹人乘机起事,同时遣森悌率三百余名训导官北上,分赴各省,宣讲江南新政,以安抚人心。

    经历一系列波澜,轰轰烈烈的清丈亩运动终于开始!

    两省农户、地主,限期十日,先自行申报田亩数字,二月初一后,督查将随即抽查丈量情况。

    历代王朝对一贯对丈量画图力求节约人力财力的要求,王朝所关切的是税收而不是精确的土地数字。

    不过大齐却不惜成本,务必将两省田亩数量清查清楚。

    浙江江苏两省在秉承“丈量七款”总原则的基础上,结合本地的具体情况,进行清查任务。

    督察组上疏:“因思军田屯田界限难分,洞箐坂坡段垣易混,矧田地无旧额,则丈量无凭依,若不先行稽查,恐奸诡设诈,反滋弊端。遂令委官,预将合省应丈、免丈田地,各照原指界址,区画里图,并将原计把、计,折算数目,与原有顷亩者,逐一丈量。复印以步弓,防其变换;加之竹索,绝其那(挪)移;立之标杆,以别界限,而便登记;督以牌令,以禁骚扰而遏阻挠。故势要不得逞其故态,而巧伪无所售其奸隐····”

    简单来说,即先由农户、地主自我申报田地数额和地址,官方将其与政府掌握数额进行对照,划定应丈、免丈范围,在此基础上进行丈量和抽查,逐步实现地方计量单位向官方赋役单位的转变。

    广德二年正月二十日,内阁廷推,任命浙江御史康光绪、刑部主事张允修(张居正第五子)、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豹、蓑衣卫指挥同知李自成、京师大学堂讲师戴笠(注1)五人,连同苏州府、州主官,组成浙、苏清丈督查组,由黄德伦率第一兵团第一营共三千战兵护卫,入驻太仓府城。

    五人组以章允修为主,为浙苏清丈总经略。

    张允修是张居正第五子,原本历史上,张允修先是荫尚宝丞(正五品),万历十二年四月,诏令查抄张居正家产,夺张允修官。崇祯三年,复张允修官。十四年后,张献忠攻陷荆州,张允修绝食而死。

    不过,这个位面的张居正后代,就没这么惨了。

    张允修幼年亲眼目睹万历皇帝对张家的报复,目睹明廷腐败,他以嵇绍自居,大齐取代明朝后,友人傅作舟劝说他出仕为官,太初元年,年逾四旬的张允修终于决定参与大齐科举,当年便中举人之后他被破格提拔。

    短短五年间,就从区区荆州教谕升为刑部主事。

    张允修知道清丈亩充满险恶,不过他决定效法嵇康之子嵇绍,以一腔热血捍卫大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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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八日,太仓州城衙门。

    两排身着黑色军服,背挎米尼步枪的齐军战兵,把守衙门四周。

    一身黑色袍服的张经略高坐大堂之上,戴笠李自成张豹康光绪等人分坐左右。

    张允修目光锐利扫过一众本地官吏。

    虽是正月,太仓知州黄善言却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好像天气很热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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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黄善言下意识哆嗦一下。

    每次惊堂木爆响,都能把黄知州吓得半死。

    黄知州的下首位置,依次坐着本州杨同知,何通判,还有推官、经历、照磨、检校、司狱之类的属官。

    太仓卫指挥使雷德明,苏州织造局的曹公公和浒墅钞关的蔡主事坐在州官对面,此刻都耷拉着脑袋,不去正视督察组一行。

    张允修目光落在黄知州身上。

    黄善言环顾四周,见没人出来替他说话,只得硬着头皮道:

    “张经略明鉴,我国储积,多倚东南,惟苏州府为最,太仓百姓精耕细作,自与北地不同,所以亩产颇高,赋税也是北地的十倍……前年七月,连降暴雨,太湖、娄江洪水泛滥,田亩被淹没·····”

    “住口!”

    张允修拍桉而起,怒道:“本官今日来,是要询问太仓州田亩数量,不是听你讲这些前朝典故!”

    “前日,本经略与何通判去府库查黄册、鱼鳞册,他说今年上元节府库失火,账簿烧没了!上元节才过,哪有这么巧的事。”

    “圣上有言在先,肯自首历年诡占未报者,免罪!黄知州,你要三思,一念之差,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自成目光如剑,死死盯着瘫坐在椅子上的黄善言,来自京师大学堂的讲师戴笠则拿出纸笔,刷刷的记录起来。康光绪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优哉游哉的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太监张豹始终神情阴郁,一众太仓官员甚至不敢抬头看这阉人。

    马善言结结巴巴道:“经略明,明鉴,前明屯田之法久废,只是徒存虚名而已。良田为官豪所占,贫穷军士无寸地可耕,百姓妻子冻馁,人不聊生。”

    康光绪停下玩扳指,目光炯炯望向马善言、

    “太仓虽是东南富庶之地,可是黄册开有顷亩实际不到一半,从洪武二十五年到现在,两百多年,生齿浩繁,历代豪强大户飞洒诡寄,屯田移东改西,种种手段,将赋役转嫁到平民身上,说到底都是笔烂账啊,何况现在黄册都没了,总不能把前面十几任知州的湖涂账都推到下官身上吧·····”

    张允打断道:“烂账不烂账,一查便知,今日先不说黄册的事,元宵节府库焚毁,怎不见你州奏报户部?”

    马善言支支吾吾:“这个,经略明察,从太仓到京师一趟,八百里加急也要三日,怕是内阁奏疏堆积如山,这些火灾小事,圣上还未朱批·····”

    张允修抬头望张豹一眼,司礼监太监立即站起身,像看死人似得瞟了眼马善言。

    “马善言,大齐各地奏章,现由太上皇和皇上共同批阅,咱家在东方公公手下当差,还没听过有当日奏章不被朱批完的,你不会是在撒谎吧。”

    马善言张大嘴巴,坐在他左手位置曹公公脸色铁青,轻咳一声,刚要说话。

    “曹公公,昨日咱家,带着蓑衣卫兄弟查钞关税目账簿,听人说,太仓王家,和你们这些织造局有一腿,我的人找到了些凭证,是让咱家去你府上抄家?还是去王衡府上抄家?或者,你现在告诉些,咱家不知道的事儿。”

    织造局曹公公脸色惨白,汗流不止。

    张豹接过李自成递来的尚方宝剑,杀气腾腾道:“也是太上皇仁慈,让你们这些前朝没卵子的人,继续在织造局捞油水,你们不知效忠新朝,却和地方豪族勾结,真是黑了良心!”

    注:

    1、戴笠(1614~1682),初名鼎立,字则之,江苏吴江县人,明诸生,博闻强识,师从徐光启,广德元年,齐兵渡江后,入秀峰山为僧。后还俗隐居于吴江同里朱家港,太祖强令出仕,任南京大学堂讲师,教授生徒,熟悉明末史事,孜孜着述,广德二年随康光绪等赴太仓清丈田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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