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登城者,升参将!赏银千两!生擒斩杀刘招孙者,升总兵!赏银万两!后退者死!”

    刘宗敏勒马立于永定门护城河前,马鞭前指。

    老营马兵立即挥舞令旗,将刘大将军的悬赏命令传递向前方。

    渡河流贼发出嗡嗡鸣叫,像是连绵不绝蝗群在振动翅膀。

    护城河两岸充斥各种战场杂音:火箭升空呼啸声、火炮轰击声、弓弦震动声、火铳爆响声、人叫马嘶声,流贼踩中地雷爆炸声·····

    楯车如密密麻麻的甲壳虫挤满了河岸,都要急不可待的过河,每当有浮桥搭起,装满砂土笨重如牛的楯车碾压过己方尸体,争先恐后向永定门城墙涌去。

    轰!轰!

    五百步外的永定门城头被一片片白烟遮盖,从城下看不见上面守军模样,甚至看不清齐军军旗。

    只有炮弹会穿透白烟,倾泻而下,砸在浮桥上,将河面那些粗制滥造的木板击碎成片。

    沉重的盾车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缓缓沉入河底。

    流贼不顾同伴还在水中挣扎,将木板砸在落水者头顶上,后面的跟上来人扛着成千上万架竹梯,踩着木板快速通过。

    护城河北岸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爆响,赶来增援近卫第二军火铳兵接替友军阵地,驻守河岸的近卫第十二军火铳兵伤亡殆尽,河岸阵地即将失守。

    援军排成三列队形,轮番对对岸射击,四周烟雾弥漫,形成一道连绵的弹幕,火铳兵射界极差,好在流贼人数众人,密集如潮,每一发子弹都能杀死一个或两个敌人,所以根本不需瞄准,只要重复装填射击的动作即可,

    上千架竹梯在河对岸竖起,数量相等的木板将河面完全填充,无论长家、厮养,还是老营精锐,都争先巩后的跳上木板,不等楯车到位,甚至不等浮桥搭起,便手脚并用,划着木板朝河对岸冲去。

    宽约三十步,长度两里的河段很快被流贼填满,一块狭小的木板甚至能站上去三四个人,刚往前划动几步,木板便被压翻,流贼大喊着掉入冰冷刺骨布满铁蒺藜的河水中。

    南岸还有潮水般的流贼在等着冲上城头夺得先登之功,他们中不乏投降的边军,手持长刀长斧,木棒长棍,一些精锐则举着步弓和北岸火铳兵对射。

    所有人都顾不上耳边呼啸而过的流弹和身边中弹倒地的同伴,哪怕是空着手的流民,也被这气势如虹的攻势感染,攘臂高呼,大声叱喝,催促推搡前面的人,要他们不要耽误自己发财,赶紧渡河。

    连远处忙着夯土,垒砌土墙的流民也朝这边涌来,所有人都想尽快过河,砍下刘招孙人头。

    那些开始渡河的人此时不能撤退一时也难以登上北岸,很多人成了开原兵的活靶子,一些携带弓箭的老营马兵,则跪坐木板上,弯着身子和开原兵对射。

    高迎祥趴在一个有盾牌的老营身后,借那人掩护自己,透过盾牌边缘朝对岸打量,一个厮养负责划水前进,木板冒着密集的炮火箭雨晃晃悠悠向北岸漂去。

    此时从河面望北岸阵地,开原兵炮火愈显密集,连绵不绝的白色弹幕将河岸与城墙连为一体,分辨不清,它们就像一群吃人妖魔,不停吞吐橘红色火焰收割流贼生命。

    从那条白茫茫的弹幕后面,不时射出铅子儿、火箭、铁球,砸向河面,倾泻在蜂拥渡河的流贼人群中。

    “高迎祥,你婆姨呢?”

    举盾的老营兵和高迎祥同村,也是姓高,所以才肯带他过河。

    “在那边踩了雷,一条腿飞上天,死球了。”

    高迎祥举起那把缺了口的长刀,指了指身后,刚要请教同乡渡河后怎么打狗官军,一支黑影直往他飞脑袋飞来,老营兵急忙拉他一把,高迎祥一缩身子,大箭贴着他头皮射向身后,将后面那个划水的厮养脖子胸膛射了个对穿。

    那厮养惨叫着,趴在木板上两脚乱蹬,充满哀求的望向两人,不等高迎祥反应过来,老营一脚踹向厮养,将伤员踢到河里。

    “你来划!”

    老营瞟了眼脚下还在滴血的船桨,抬头望向高迎祥。

    高迎祥忐忑不安的握住船桨,此时距离岸边只剩十步,无数木板纷纷靠岸,成群结队的流贼不顾死活跳下木板,登岸和开原兵近战搏杀,原先密集的火铳射击声明显稀疏了很多。

    “高大哥,额跟着你,算跟对人了,过了河,咱们兄弟们一起登城,杀····”

    他话没说完,只听梆一声闷响,又是一支重箭射在牛皮盾牌上。

    “驴毬子,狗官军还会射箭!老子这可是三层牛皮盾牌,看你射的透!看老子冲上去砍死你们!”

    老营兵话未落音,嘭一声响,壮硕如牛的身子连带着牛皮盾牌,像被铁锤击中一般,直直飞了出去,落入木板旁边的河水中,高大哥一时没有死去,手脚乱蹬,被铁蒺藜缠住,动弹不得,兀自用手将木板朝北岸推去。

    “好兄弟,当官了记得给我烧纸····”

    高大哥挣扎了两下,最后缓缓沉入水底。

    高迎祥张大嘴巴,瘫坐在木板上,发出啊啊的大叫,这时盾牌漂浮起来,中间出现块碗口大小的窟窿。

    他望着高大哥死不瞑目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口中仍在啊啊的大叫。

    忽然又一个黑影飞来,高迎祥立即辨认出黑影形状,那是一把高速旋转的飞斧。

    他连忙将脑袋闪到旁边,胸中像是有一天烈火在烧,飞斧擦破脸颊砸破木板他也没有察觉。

    此时他终于抵达北岸。

    周围白烟落下,露出后面身穿黑衣的狗官军,此时火铳兵已经退下,替换上来长枪兵。

    一排排长枪手正在别处和登岸流寇搏杀,高迎祥对面只有一片尸体。

    发现他们身上穿戴的铠甲,与在山西见到的边军完全不同,手中的长枪更是比普通官军长出一截。

    新上来的流贼都往两边冲去,没有人留意这里。

    高迎祥捡起长刀跳下木板,发现地上一个受伤的火铳兵,毫不犹豫的将刀尖朝开原兵心口刺入。

    开原兵大张着口,感受着那冰寒的刀尖缓慢的破开皮肤和肌肉,往他的心脏一点点接近。

    排密集的重箭忽然从身后射来,无差别覆盖向搏杀中的敌我双方,是老营精锐渡河过来了。

    长枪兵和流贼被放倒一片,长枪兵稍稍退却,又换上火铳兵上来和流贼弓手对射。

    就在长枪兵和火铳兵交替的瞬间,高迎祥躲过老营重箭射杀,滚落到旁边一个凹陷的泥坑里,头顶火铳齐响,他连忙用手摸向尸体,将人血涂在自己脸上,躺在那个死去的火铳兵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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