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难道真要弑君不成?”

    黑甜一觉,天色微明。

    杨青儿又和夫君一番温存,此时百媚千娇,脸色潮红,听说要送皇帝上路,不由惊得睁大了眼睛。

    杨青儿眼眸虽不及张嫣那般魅惑众生,然而却是通透明亮,如一泓清泉,让人百看不厌。

    刘招孙伸手捧住她脸颊,笑道:

    “夫人别担心,我又不是司马昭,怎会弑君?已让人寻了个极好的位置,安排朱由检和他兄长团聚。”

    杨青儿毕竟是官宦小姐出身,小时没少读四书五经。虽是刁蛮,然而骨子里还是儒家君君臣臣那些东西。

    听夫君说安排皇帝和先皇团聚,顿时花容失色:

    “夫君这是何意?”

    刘招孙见她着急样子,决定不再隐瞒。便从去年勤王入京,攻破北京城说起,一直讲到康应乾掉包,将朱由校秘密换成个东厂太监,以假乱真,烧死在乾清宫大殿。

    “所以,崇祯皇帝一直没死,章东、刘兴祚送他去了济州岛,和光海君住在一起。光海君当年差点害死我和义父,先皇对我也充满敌视,所以让他们两个彼此陪伴,白头偕老。估摸着朱由校现在应该活得很好。等天启皇帝禅位,便把朱由检也送过去,让他们兄弟团聚。”

    杨青儿知道夫君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她倒并不在意。军国大事,夫君也不好拿来和自己一个女人议论。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忧心匆匆道:

    “朝鲜国王知道吗?当初李倧还想杀你,若知道皇帝关在济州岛,借题发挥·····”

    刘招孙挥手笑道:

    “他不知道,济州岛现在都是蓑衣卫把守,周围海域禁绝船只往来。”

    杨青儿听了才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

    “夫君真要做皇帝吗?”

    刘招孙微微一愣,又将杨青儿搂在自己怀中:

    “怎么?我不能做皇帝?我不像皇帝?”

    杨青儿脸颊贴在夫君胸前,抬头望向刘招孙,变得无比轻柔:

    “开原十万雄兵,睥睨天下,夫君又有蒙古朝鲜倭国之力,有红毛夷襄助。夫君今日之实力,当在建奴十倍以上。大明不过纸糊的破房子,一戳就破,当年老奴敢以七大恨起兵反明,夫君当然也能。”

    刘招孙露出得意之色,类似这样的话,他虽经常从下属那里听到,然而今天是从自己心爱的女人口中说出,极大满足了他的征服欲,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

    刘招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杨青儿继续道:

    “奴家才疏学浅,见识不多,然而史书也是读过一些的。历代权臣,以禅让之名践祚帝位,最后成事者,寥寥无几。除西汉王莽,便只有晋朝的司马炎,而这两个,最后都没好下场。”

    刘招孙微微点头,望向杨青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朝开国两百年,从无此类事发生,莫要说禅让践祚,便是稍稍威胁皇权,便为千夫所指,远的不说,张江陵就是例证。”

    刘招孙收敛笑容,一脸正色,想听听杨青儿对张居正有何评价。

    “张太岳当国,内有李皇后、冯保全力支持,外有戚继光等将官声援,朝堂内外一体,上下同心,这才有铁血改革,十年主政,然而等万历小皇帝长大,一旦不能容忍,张家便陷入灭顶之灾。”

    “皇权不像夫君想的那样弱,僭越之事,当从长计议。眼下人心未归,切不可操之过急。开原军虽可控扼北直,然而江南湖广,鞭长莫及,更别说两广云贵,一旦到时举国骚然,便得不偿失了。”

    “那依夫人之见,当如何?”

    刘招孙望向杨青儿,目光炯炯。

    “奴家不过妇道人家,军国大事,不敢妄言。”

    刘招孙嘿嘿一笑。

    “都妄言了这么多,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只管说来。”

    杨青儿听了,起身披上大氅,又点燃鲸油灯,从案几下拿出张朝鲜纸。

    刘招孙接过一看,对着纸上几行娟秀大字念道:

    “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

    他将纸放下,诧异道:

    “这,不是张居正当年的变法纲领吗?”

    “正是。”

    杨青儿微微一笑:

    “观历朝变法,不过都是这十八字箴言。”

    “夫君要想真正控制天下,便可以此切入,以僭越之名,行变法之实,夺权变法,互为表里。具体说来,先从人事开始,仿照张太岳,打压言官、控制御史,然后····”

    刘招孙脑袋嗡一声,打开新世界大门。

    “以僭越之名,行变法之实,互为表里。”

    他反复默念,好像领悟到什么,又好像还没想明白。

    相比后面杨青儿鞭辟入里的分析,他最在意这句。

    “夫人是要我比张江陵还要强硬,以威权强推变法,剪除地方反对势力,直到大权在握,时机成熟称帝。”

    杨青儿正说到清丈亩时对士绅的打压政策,见他这时才想明白,笑着点头。

    “夺权变法互为表里,并无先后。奴家以为,变法,其实就是夺权。夫君征战四方,百战不殆,然以威权压制,终不能长久。目下开原军力强盛,奸邪蛰伏。二十年后,一旦有变,奸邪之人蜂起作乱。变法,既是敲山震虎,也是防患未然。”

    杨青儿说着,又递来厚厚一叠图册。

    刘招孙疑惑不解望着这位正妻,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随手翻开一页,只见图册里记载一些人名和田亩、房产。

    “这不是河间府的黄册(注释1)吗?我听康应乾他们说过,这玩意儿成化年间都不用了,上面记得都是些糊涂账,是各地府县糊弄朝廷的,你拿它作甚?”

    刘招孙一脸懵逼。

    “夫君先别急,这些是父亲托人从户部拿到的,只是北直隶的部分府县,我拿它们和几个州县衙门的白册(注释2)一一比对,在上面做了笔记。”

    “你如何能得到州县白册?”

    杨青儿嘿嘿一笑。

    “这个嘛,先不告诉夫君。”

    刘招孙连忙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城外传来近卫第九军新兵们的震天动地的训练呐喊声。

    芍药端来热水,准备服侍护国公洗漱。

    刘招孙顾不上洗脸,将那厚厚一大叠图册捧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他细读一番,不由啧啧称奇。

    杨青儿让芍药先退下。

    她来到夫君身边,指着图册,一一比对道:

    “夫君请看,这一份是万历八年张太岳清丈的田亩数额,这一份是他们自己每年征收的数额,最后这份是他们给朝廷上报的数额,你看看,这三份中间相差了多少,到时候清查田亩,就从河间府入手。”

    刘招孙望着手中密密麻麻写满娟秀字迹的图册,喃喃道:

    “这,都是你一人做的?”

    杨青儿盈盈一笑,香腮抬起,望向夫君,像是刚得了小红花等被人夸奖。

    “原以为夫人镇守后方,军需调度,民政事务,已是非凡,没想到对政务见解也如此高深,一点不比康应乾他们差!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护国公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是无语。

    当金虞姬忙着更新仙侠之时,杨青儿正致力于整理大明田赋制度,而张嫣也在研习御男之术。

    原来自己的后宫,已经卷到这种地步了啊。

    注:

    1、黄册: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朝政府在户帖制度基础上建立黄册制度。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黄册每年填报,由地方官核实百姓丁口、田宅及资产等的变动情况,逐年累计的材料作为10年大造黄册的依据。明中期后全面荒废。

    2、嘉靖中期以后,黄册制度逐渐丧失价值,于是出现一套专供州县衙门实际应用,而又并不往上报的册籍,当时叫实征文册,或叫实征黄册,或叫作白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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