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川流不息,叫卖的吆喝声入耳,与徐家府邸门前的大气鼎盛形成鲜明的对比。

    王博野小声说道:“你出来驾车!”

    车内,程泽在一家人担心又期待的眼神里走了出来。

    家中栋梁在此刻具象化,程泽的三个儿子看着父亲的背影,随着走出车门时弯着腰,可在三个儿子心中,此时此刻的父亲大人,就是一座雄山大岳。

    王博野下了车,没入了人群中。

    程泽也看见了那座大气鼎盛的府邸,这一瞬间,好似有一座坚不可摧的磅礴铁山压抑在了程泽的心头。

    内心深处,也闪过一丝丝的动摇。

    可一路南下而来,也通过车窗看见了不少风景。

    一路的颠沛流离,总要有一个结果才行。

    走到了这一步,无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程泽都认了……

    马车的速度不快不慢,却让程泽一家人觉得,此时此刻的马车,就像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滔滔不绝,不知何时归海。

    人群中,王博野看着这一幕,甚是心酸。

    所谓以卑微之能,力挽天倾莫过于此。

    良久后,程泽终于驾车来到了徐家府邸门外。

    府邸周围,人流不算密集,因为周围没有多少商铺。

    门口的一位护卫首领,约莫三十来岁,身着一袭银色轻甲,腰悬长剑,他的模样还算俊朗,他眼角的余光早就留意到了这座马车。

    也看见了程泽脸上的风霜之色,他在徐家担任护卫首领多年,心思敏捷,只是一眼就判断出这辆马车来自于外乡。

    拉车的马儿,只是最寻常的末等马。

    这里是繁华之所,不是这样的马车可以到来的地方,护卫首领此时此刻只能但愿,这辆马车不会给自己的主家带来晦气。

    然而,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马车里,陆续走出三个少年,一个父女,以及一对老夫老妻。

    一家人,齐聚这辆略显拥挤的马车内。

    在程泽的带领下,一家人在门口一众护卫们诧异的眼神下,迅速跪在了徐家府邸门前。

    “谁啊,敢来这里闹事!”护卫首领见势不对,连忙大呼道。

    几位护卫迅速上来打算将程泽一家人驱赶出去。

    潜藏于人群里的王博野见此一幕,连忙对着人多的地方大喊了一声道:“快来看热闹,徐老爷遇到事儿呢!”

    一嗓子过后,瞬间惊动了附近的人群。

    几位准备动手的护卫,看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围了上来,便只好收手。

    此刻,程泽从怀里掏出从老家带来的地契文书,举过自己的头顶,强行摄定心神,神色悲壮不卑不亢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特意来这里要一个说法。”

    护卫首领整个人都迷茫了。

    “你就算是来找晦气,可是你找错了地方,你这样的人,我们是不会多看一眼的,而且,听你口音,你也是外乡人!”护卫首领言语不屑道。

    神圣天龙是不会与地面上的蝼蚁有任何交集的。

    程泽跪在这里,一语不发。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见状,也是茫然了。

    是啊,他们是外乡人,马车也很破旧。

    徐家在长兰州的风评口碑极好,故而老百姓们对徐家并无多少仇富心理。

    但是人群中的议论声也是越来越多。

    “若是没有天大的委屈,他们怎么可能会来到徐家门前长跪不起?”

    “就算不是徐家嫡系欺负了他们,可能也有旁支欺负了他们。”

    “一家人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齐上阵,看来事情不简单。”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也是让这位护卫首领心中渐感压力。

    而从头到尾,护卫首领并未多看一眼程泽举过头顶的地契文书。

    “你等着!”护卫首领第一次对着程泽等人口吻柔和道。

    很快,这位护卫首领迅速前往府内禀告消息。

    而门前聚集的人群也是越来越多。

    喧嚣声犹如海啸一般,朝着徐家府邸覆盖而去。

    前庭,大管家徐贵,年岁约莫五十左右,身着褐色锦衣,他只是觉得府邸外有些吵闹,但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刚准备出去看看,护卫首领便火急火燎的来了。

    “出事了!来了一家外乡人,跪在我们府邸前不走了!”护卫首领微鞠一躬向着大管家禀告道。

    徐贵一听这话,顿时紧皱眉头。

    他已知晓南王殿下来到了长兰州,也从老爷子的话语中,大致推算出近几日可能长兰州要出一件事情。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事情发生。

    徐贵在迎来送往中,也见过不少汹涌的暗流。

    “速去给外面的那家人搬去桌椅,奉上水果点心和茶水,不能怠慢了,我这就去找少爷。”徐贵反应灵敏道。

    护卫首领一脸迷茫之色,他只是个护卫,对于许多事情并不敏感。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徐贵大声呵斥道。

    护卫首领这才反应过来,又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徐贵则快步前往中庭的那座修炼道场。

    身为八顾之一的徐源,表面上温和随意,实则修行一直都很刻苦,他如今已有破极后期修为。

    可他是八顾之一啊,宇文君,景佩瑶等人都已经进入了归元境。

    甚至,就连柳青华,张本初这些后起之秀,也进入了归元境。

    也是让徐源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再不好生修炼,时间长了之后,他就会落后同时代的年轻人越来越远,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八顾之一可能会沦为笑柄。

    成为笑柄之后,就更加无法完成谢一鸣对自己的期许。

    道场内,一片寂静,明明场地开阔,却无任何风声涌入。

    忽然间,徐源听到了一阵迫切的脚步声,徐徐睁开眼,道场外的徐贵微鞠一躬道:“少爷,出事了!”

    徐源也是前两日与爷爷的那一次闲谈。

    “可知晓缘由?”徐源下意识问道。

    大管家难为情的摇了摇头道:“还不知,但人跪在了大门外,我已经派人给他们准备好了桌椅,和茶水点心,并未怠慢。”

    徐源起身提了一口气道:“做的不错,我们出去看看。”

    徐家,身正不怕影斜,经得起任何考验。

    府邸外。

    程泽一家人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还有水果点心。

    甚至,还有几位护卫,特意给程泽一家人撑伞,场面上照顾的极其周到。

    而这个举动,也是让围观人群们的议论声渐渐变小。

    程泽心中也没有想到,会被这般对待,然而心中依旧惶恐不安,对于他而言,徐家是一座雄山大岳,而程泽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尽管表面上如此,可谁敢保证,徐家以后不会报复程泽。

    忽然间,程泽抬起头。

    视野中,出现了一位丰神如玉的公子哥,公子哥身后有七八人陪同。

    “是徐源公子出现了!”人群中,某些花痴的少女惊呼道。

    “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可以惊动徐源公子亲自现身!”一些上了年岁的商贾一脸不可思议道。

    无论如何,徐源的出现,无疑是给足了程泽排面。

    徐源对着人群微微拱手行礼,朗声言道:“偶尔,总会遇到一些我们看不见的弊病,这是我徐家之过错,只能说是我们徐家距离百姓越来越远。”

    “今日,我就在这大门外,亲自面对这些事。”

    “有劳各位父老乡亲们,多多指点!”

    言语恳切,姿态谦卑。

    也让程泽眼前一亮,他本以为这位大少爷是飞扬跋扈的,即便没有飞扬跋扈,也不会将周围的人放在眼中。

    徐源缓步来到了程泽近前。

    身后的徐贵轻手轻脚的为徐源搬来椅子。

    豪门与寒门,第一次因为是非对错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程泽见状,下意识打算起身行礼,徐源温和一笑道:“你远道而来,观你面色沧桑,眼神悲壮,想来这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胆的,无需向我行礼。”

    “今日,没有身份悬殊之说,只讨论是非对错。”

    徐源的谦谦君子之风,也是让程泽惶恐不安的内心渐渐平静。

    程泽强忍住眼中泪水,说道:“其实这件事,不是徐家的嫡系所为,是旁支所为。”

    “我们也是万般无奈,抱着侥幸心理,来到这长兰州,心想着徐家门庭大,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们。”

    “这是我的证据,与地契文书!”

    “先请公子过目。”

    徐源一听是旁支,心里也是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接过程泽带来的文书证据仔细过目。

    只是一眼,徐源便断定这文书证据是真的,并非伪造。

    因为官家印章是造不出来的。

    “原来你是清风郡临县人士,看来这一路上是真受了不少委屈。”徐源言语悲切道。

    片刻后,徐源放下了地契文书。

    “所以,是我徐家的旁支血脉,掠夺了你的三百亩良田,以及两座已经生长出灵药的药山?”徐源轻声问道。

    程泽闻言,心里顿时一沉,反问道:“公子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那位县太爷,可是死活都不认账!”

    徐源提起茶壶,慢悠悠的给程泽添了一杯茶,说道:“慢慢说,不着急,你的证据没有任何问题,我这里是认账的。”

    “因为官家印章,不是你们能伪造的。”

    “并且上面的字迹古老,印泥年份久远,一眼真!”

    “这点眼力劲,我还是有的。”

    程泽陷入了短暂的迷惘中,没想到会这么顺。

    “所以,是哪一路旁支欺负了你?”徐源柔声细语的问道。

    程泽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道:“何青拿了一份伪造的地契文书,勾结我们临县的县令,说我家的地与药山是何青的,还说我家祖上,曾是何青家中的佃农。”

    “县太爷便认为我的地契文书是假的,而何青的地契文书是真的!”

    “后来我找过几次县太爷,县太爷都并未理会我。”

    “而最后,派出杀手,打算将我们灭门。”

    “恰好路过了一位修行者,出手搭救了我们,并且留下了一个活口,让我们一并带着来到长兰州找徐家要说法!”

    “那个活口,此刻就在马车里。”

    无需徐源暗示,徐贵便立马让人去了那辆破旧的马车上,很快,一位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被带了出来。

    这位黑道杀手这几日没吃饱饭,也没喝多少水,面如金纸,血气枯败。

    就算给他个机会让他逃亡,他都没有力气。

    “路过的修行者?”徐源略有狐疑道。

    这个修行者路过的太巧了一些吧?

    程泽与王博野来这里之前,早已想好了措辞,程泽说道:“那位修行者是被我那两座药山冒出的灵气虽吸引。”

    徐源含笑点头,虽说有些巧合,但并不妨碍程泽真的是一个受害者。

    徐源转头看向徐贵道:“何青是谁?”

    何青这号人物,徐源是真不清楚,家族一旦太大,许多亲戚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徐贵也是自习回忆了一番后才说道:“好像是徐柔的夫君。”

    徐源面色微微一黑道:“想起来了,我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妹妹。”

    “速派人,将何青,以及临县的那个县令,给我带回来。”

    “我要亲自审问此事,顺带告诉何青,若是那个县令不小心死了,你就直接提着何青的人头来见我。”

    徐贵重重点头,转身进入府内挑选外出的人手。

    徐源一脸歉意的看向程泽,说道:“虽说是旁支所为,但归根结底,此事和我徐家也是有些关系的,你既然远道而来,我也不会辜负你这一路上的辛苦,你家的田产与药山,我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同时,也会给你一笔赔偿。”

    “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在我家小住几日,也让我们有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言罢,徐源起身,郑重其事的对着程泽行了一礼。

    程泽顿感压力无穷,连忙起身给程泽还了一礼,道:“我们穷苦人家,怎敢进入徐府居住,公子莫要折煞我了!”

    徐源温和一笑道:“言重了,此事过错方是我们,于情于理,我都得将你照顾妥当。”

    “里面请。”

    程泽心境迷惘,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更是受到徐源的礼遇。

    徐源则对着围观的人群再度拱手抱拳,爽朗笑道:“诸位,此事是我徐家不对,但我也恳请诸位父老乡亲们,戳我脊梁骨的时候稍微轻一点儿。”

    “我还没有成亲,脊梁骨留着还有大用呢。”

章节目录

盛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明圣之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圣之君并收藏盛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