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刑玉,年方十八,家住皇城西郊,幼时父母早逝。

    因为屡试不第,我始终没能考上举人,只得在西市摆了个书画摊子,平日里替人抄书写信、卖卖字画,勉强能糊口饭吃。

    虽然日子挺艰难,但是一想到在家操持生计的妻子,我总觉得身上的担子再重,我也还能扛的动。

    阿瑛是好人家的女儿。

    当年她幼弟生大病,家人急缺钱用,这才把她嫁了出来,换了聘礼钱。

    每到夏天夜里在院中乘凉的时候,我总会捉住对方的手,开玩笑说老天爷怜悯我是个书呆子,这才把她送来给我当媳妇,关心我、照顾我。

    这时候,阿瑛就会用袖口掩住嘴角偷笑,但是她不知道,她那双亮晶晶的、会说话的眼睛,早就出卖了她心里的欢喜。

    我喜欢在院中的老松树下读书,阿瑛就在一旁纺纱织布,做女红。

    阿瑛爱吃城东历家的松子糖,我每日收摊时,总会绕过半座城去,给她带一包回来。

    每次看着她开心的接过纸包,取出一颗琥珀色的松子糖放入嘴中,脸上露出笑容时,我的心仿佛也跟着甜化了。

    如果此生可以富贵,我愿意给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如果始终一贫如洗,我愿意给她所有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因着科举一直不中,我开始试着走别的路子,做点买卖经商或许也不错。

    有一天我回到家中,阿瑛如获至宝般拿出一枚旧铜币给我看,说这是她今日去庙里求来的开光宝贝,能避灾招财。

    她不知道,读书人,素来不语怪力乱神的。

    我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夸了她一番,然后将那枚铜币收进她给我做的香囊里。

    也许真的是那枚铜币的缘故,我的书画摊生意忽然变得兴旺起来,收入增加,家里也跟着变宽裕了些。

    夜里入睡,我咬着阿瑛的耳朵告诉她,我们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她羞得将脸藏在被子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红霞飞面的样子是有多美。

    阿瑛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我的书画摊变得越来越忙,时常很晚才收摊回来。

    那一天收摊后,我想着自己许久没给阿瑛带松子糖了,便绕路去了一趟城东。

    我从来没有这般恨过自己那一天的决定。

    那夜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眼看着前面就是自家的小院了,我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即飞入家中,将阿瑛揽在怀里,问她今天腹中的孩子有没有淘气。

    刚到门口,我发现小院的大门是微微敞开的。

    我那时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后面,便高喊了一声,“阿瑛!我回来了!”

    我踏进院子里,宅子里没有点灯,周围一片漆黑,无人应答。

    恐慌像洪水一样瞬间袭遍了我全身,我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快步走到房门前,将门一把推开。

    屋子里很暗,只有冰冷的月光照进来。

    我清楚的看到本该笑着端着烛火出门迎我的阿瑛,满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地上的血液扭曲的像是蛇的样子,一直流淌到我的脚下。

    手中的那包松子糖骤然松落,滚落在已经冰凉的血泊中。

    “阿瑛!阿瑛!你醒醒啊!”我冲上去将她抱了起来。

    我看着她腹部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那里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成狰狞的暗红色。

    我的眼中一片酸涩,眼前忽然模糊的厉害。

    “阿瑛,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冰冷?”我拿脸紧紧贴着她的脸,紧握住她垂下的手。她的手好冷好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阿瑛没有回答我。她就像是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

    我抬手抹掉脸上擦不尽的泪水,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

    阿瑛,原谅我,原谅我现在还不能继续为你哭泣,还不能立马去找你和孩子。

    因为在去找你之前,我要先找出那个害死你和孩子的凶手,然后用刀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剐下来,我向你发誓!

    西郊不大,我问遍了左邻右舍,走街串巷,把所有今天路过我家门口的人都问了遍。

    终于有人告诉我,他曾经看到在这片地头活跃的三癞子,今天下午摸进过我家的门。

    在问完三癞子的住处后,我狠狠打了那人一拳。然后冲进他家灶房,摸出了一把劈柴的长刀和一把剁骨刀,提刀往三癞子家走去。

    我赶到三癞子家时,他还在家中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

    我刚一提刀出现,他那些朋友便四散而逃。

    “是你杀了阿瑛。”我的目光死死钉住了他。

    三癞子也认出了我,他哆嗦了一下,然后狡辩道,“谁是阿瑛?我根本不认识。你个书呆子,你以为你提着刀能吓唬谁呢?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能耍横的地方……”

    我上前一步,柴刀一把劈在了他的右肩头,刀卡在骨头里,三癞子的肩头立刻血流如注。他痛得开口惨叫,我摸出剁骨刀,对准了他的头颅,继续问他,“阿瑛是谁杀的?”

    看着悬在自己脑门上的剁骨刀,三癞子终于开口吐露实情,“是,是有人告诉我,你家最近阔绰了,让我上门去打打秋风……”。

    我拔出砍在他右肩的柴刀,眼也不眨的对着他的左肩砍了下去,“然后呢?”

    “啊!放过我吧!我也只是替人拿钱办事啊!”三癞子痛得脸色发白,整个人在地上痛苦的打着滚,口中哀嚎着求饶。

    我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赤红着双眼问他,“你让我放过你?那我的阿瑛呢?我的妻儿呢?谁来放过她们?你放过她们了吗?说,你若只是求财,为何要杀人?为什么!”

    阿瑛腹部的那道狰狞伤口就像是一只巨兽血红的大嘴,我只要一想起,整个人的心就快痛到无法呼吸,那张大嘴已经彻底将我的理智吞没了。

    我挥舞着剁骨刀,一块块的片下三癞子身上的肉,剁碎他身上的骨头。

    一开始,他还能低声说着话,“是西郊木巷里的昌叔告诉我的,是他让我去你家的,让,让我杀人的,还说要一尸两命……”。

    很快,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将他全身上下的骨肉都剁碎了,血流了一屋子。

    我手里提着两把染血的刀,走出了门。

    我已经记不起昌叔和我有过什么过节了。但是没关系,我记得他家住在哪里。

    有人看到我拎着带血的刀,往木巷走去。

    他们都吓坏了。但是那又怎么样,杀完这些人,我就会去陪阿瑛和孩子了。

    昌叔家在这西郊片很有钱,住的是高门大院。

    我不记得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当时一脚踹开了对方家的大门。

    一进门,昌叔家的家丁像是早有预备了,一个个拿着长矛尖枪对着我。

    躲在家丁们身后的昌叔,眼神略带惊恐的看着我,他说,“刑玉,你疯了吗?杀人是犯法的,你这样是要坐牢的!你会蹲大狱,然后被砍头,你不要命了吗?!”

    我笑了,“我要命的呀。我的阿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想活着的啊!可是她们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你要让三癞子去我家?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昌叔的眼神躲闪着,却不回答我。

    没关系,你会开口说话的。

    那一天,我杀光了那户人家的所有人,离开的时候,里面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涨到了门槛那么高。

    昌叔开口了,他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下命令的那个人是谁,对方出现的时候总是蒙着脸。

    我手里握着的那两把刀,已经被染的鲜红透亮。

    我仰头看向天空,心里无比酸涩,怎么办,阿瑛,我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啊。现在我该怎么办?西郊的这些人,他们眼睁睁看着三癞子摸进咱们家,一个个都是见死不救,我把他们全都杀了好不好?

    把他们全都杀掉,然后,我再去陪你。

    我开始随意杀人,所有人在看到我动手杀人后,都开始惊恐的叫喊着,疯狂逃窜。

    杀吧,杀吧,这些人都该死!嗜血的杀意涌上了我的心头,那时,我感觉自己的体内觉醒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整个人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般。

    也许是我杀意太重,天公都看不下去了。我居然看到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天而降,将整个西郊烧成一片火海。

    有一个全身披着银色铠甲的人,从烈火中走出,他告诉我,他要带我走。

    “不,我哪里都不会去。”因为我还要去陪阿瑛。

    对方听完很不高兴,“你为了一个凡女,已经杀死了这么多人。如果不跟我走,以后可不要后悔。”

    “你走吧,我不会后悔的。”

    那人走了。

    后来,又来了一群穿着怪异、手持刀枪棍棒的人,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蒙着脸,一上来就想取我的性命。我想起了昌叔说的蒙面人,于是和他们打斗在一起。

    许久之后,蒙面人都死光了。他们的尸体刚一接触到大地,就完全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也许阿瑛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阿瑛送我的那枚旧铜币,从被鲜血浸润的锦囊里掉落出来。

    我将它捡起,静静的看着它。

    阿瑛说你能避灾招财,你会不会是把本该发生在我身上的劫难转嫁到她的身上了呢?

    我攥紧了这枚染血的旧铜币,最终也没能将它捏碎。

    “刑玉,你杀了太多无辜的人了,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你要赎罪。”

    冥冥中,忽然有一道空灵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下一秒,我感到自己失去了知觉,然后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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