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城的贡院里,第一场考试已经进行到了夜晚,号舍四周都点亮了灯火,用来给答卷的学子们照明。

    一名负责巡视夜考的小官,身前身后各跟着两名提着灯笼的小吏,一行五人开始在考场里进行巡查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五人来到了慕莲所在的考位前,只见那桌上的卷纸已翻,露出空白的一面。而考生本人,却是靠在身后的墙上,闭眼睡得正熟。

    那小官顿时面露鄙夷之色,摇头晃脑吟诵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古人诚不欺我。如她这般的考生,我今儿也是头回见了,回撤吧。”

    小官走后,与慕莲的号舍正对面的那间号舍里,一名生得有些獐头鼠目的考生还在看着手中的试题,只觉得无处下笔。

    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发现只有慕莲已经睡着了。

    难不成,此女已经完成考卷了?

    一想到对方可能已经答完题了,他越看对方桌上的考卷,越觉得心里有人在挠痒痒,恨不得上前拿起对方的卷子来看看。

    夜色,渐渐浓了。

    听着身侧号舍传来的打鼾声,又瞄见斜对面的那位已是趴在号板上睡着了,这位书生终是下定了决心。

    恰好一大片云朵适时的飘过,盖住了月亮,整个考场的灯火显得越发的昏暗了。

    此人当机立断,从号板下方钻出,火速冲到慕莲桌前,摸出对方写满了字的答题卷后,又急匆匆的原路返回。做完这一切后,他只觉得整个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在考场上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吓人了!他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此时云朵似是很给他面子,露出了方才被遮住的明月。

    月光洒下,借着微弱灯火,此人怀着激动又期待的心情,缓缓打开了方才从慕莲那里偷来的试卷。

    这一场考试主考四书五经,其中四书题会出三道,另需作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出题的材料也是出自四书五经。

    此人打开慕莲的考卷后,一入眼就是大家书法的字迹,再一看对方写的四书题和经义题,破题精妙绝伦,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还有那首五言八韵诗,更是写得令他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绝。

    他拿着这几张绝对会中举的考卷,心中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他是全抄好呢还是半抄好呢?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过了子时这里就会熄灯,等到明日就要出考场,然后初十再进来了。

    为此,他抬头又看了一眼慕莲,心中暗道,“常言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你是个女人,考中举人又有何用?将来也是便宜人家公子哥儿。今日我誊抄你的卷子,待他日中举再来答谢你好了。”

    如此一想,他只觉得自己心中舒坦多了,直接照着慕莲的考卷原封不动的开始抄了起来。

    烛火在灯盏中轻轻的跳跃,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橘红色的光。

    等到此人刚好抄到最后一个字,忽然号舍前的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不禁抬头,这一看差点魂飞魄散!完了,这下全完了!

    只见两位面色皆是铁青的正副考官,正并排着站在他面前,眼看着他一手抓着别人的考卷,一手还在抄得不亦乐乎。

    正考官姓徐,现任内阁大学士,人称“徐公”,为人刚正不阿,素来有铁面无私的称号。副考官姓林,也是朝廷派来此地监考的御用翰林。

    徐公见此人生得獐头鼠目,更是胆大妄为到偷取他人的试卷抄袭,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他当即令人将此人拿下,扣住对方桌上的一堆考卷。

    经过仔细对比,徐公发现,此人的考卷上的内容竟然与另一份字迹颇有王羲之之风的考卷内容一模一样。

    “林翰林,若非你提醒我在熄灯前亲自来考场里看看,只怕今日就漏抓了这个贼子,叫他作出这等龌龊之事来!”

    林翰林闻言点头道,“是矣,我也没想到考场这等神圣的地方,居然真的会发生这种令我等深恶痛绝之事……”

    未等徐公开口,这位林姓翰林就转头看向这名已被拿下的书生,声色俱厉道,“说吧,你所抄的这份考卷究竟是谁人给你的?”

    抄袭慕莲考卷的这位仁兄,虽说读书不太行,但是做人确是极精明的。

    他原以为对方会问他这份考卷是他从何处得来的,不想对方竟直接问他是谁给的。

    偷窃抄袭试卷可比两人伙同作弊的后果来的严重多了,秉着自己要死也必须拖别人下水的信念,他毫不犹豫的伸出右手径直指向对面的号舍里还在躺着睡觉的慕莲。

    “是她,就是她把考卷给我的!我本来是想自己完成考卷的,但是对面的那女子却偷偷摸摸的趁巡考员不备,偷跑过来把她的卷子硬塞给我让我抄她的。她还说她是因为仰慕于我,想要嫁给我,所以才有此举……”,此人说着说着,布满雀斑和黑痣的脸上竟然还泛起了红晕。

    林翰林听到这里,嘴角一抽,宽大官袍下的脚不着痕迹的踢了此人一脚,泼脏水可以,但别泼的太明显了。就你刚刚这话,别说上了年纪还慧眼如炬的徐公,就连我身后的这群小吏恐怕都不信!

    果不其然,徐公看了一眼对面似乎睡得正香的慕莲,又看了看眼前生得獐头鼠目的书生,摇了摇头对后者道,“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就直接派人将你拿去送官了,此城的巡抚大人现在应该就住在府衙里头。”

    “别别!我说真话还不行吗?是我向她买的考卷!考卷是我花钱向她买的!”这名书生当即喊叫了起来。

    周边的不少书生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却因为考场不许发出声响,一个个都屏声敛气的听着到底发了什么事情,听上去似乎是有人因为作弊被抓了。

    徐公脸色一紧,他当即取了一张此人用来抄袭的试卷,往慕莲的号舍走去。

    慕莲的号板上正白纸朝上覆着几张考卷。

    徐公没有唤醒慕莲,而是亲自将她的试卷翻了过来,与手中的考卷作对比。

    待看到号板上的考卷完全是用另一种完全不同风格的字体写就的时候,徐公整个人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然而背光的黑暗遮住了他的神情。

    等到他放回慕莲的考卷,转身回来的时候,已是换上了满脸怒火,将手中那份伪卷揉捏成团,狠狠砸在了那名面貌丑陋的考生脸上。

    “来人,将此人捂上嘴拖出去,不许让他惊扰到任何人!”

    “是,大人!”

    几名后方的小官立即上前,将那獐头鼠目的男子拿下,用揉成团的考卷塞住了他的嘴,将其绑了下去。

    而意识到情况有些出乎意料的林翰林,则一言不发的跟着徐公,两人一前一后的原路返回到外帘官所待的处所里。

    见四下已无其他人了,林翰林这才斟酌着把话问出口。

    “大人,刚刚在考场到底发生了何事?”

    徐公抬手取下头上的乌纱帽,叹了一口气道,“你我都小觑了慕莲此女。她心机颇深,会写两种截然不同的书法,且都颇有大家之风。不仅如此,她还准备了两份答题内容完全不同的考卷。光是以我方才所见的答卷内容,恐怕她的这两份考卷皆可中榜!”

    “那该如何是好?”林翰林心下急了。

    他出身皇城林家,这次之所以会愿意来镇南城这么远的地方当一个监考官,也是为了将慕莲此女的科举之路扼杀在摇篮之中。

    想要对付慕莲的,远远不止他一人。

    然而便是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算计着慕莲,明的暗的都来过了,偏偏此女此时依然安然无恙的坐在号舍里。

    “你慌什么?”徐公不慌不忙的端起桌上的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我已记下了她的两种笔迹出自何人之手,稍后我会在纸上写下。你要做的,是想办法把它传到内帘官手中。不仅连这两种书法笔迹要防,便是其他类似的大家风格的书法,也都要教他们警醒一些,万万不能让那只小杂鱼溜进了池塘里!”

    林翰林面上连连称是,心里却是骂了起来,你这个老杂毛倒是两片嘴皮子一张一合说的轻巧!要知道,自初六那日考官们入闱,举行入帘上马宴后,内帘官都进了后堂内帘之处所,而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姓徐的让他去做传讯的事情,摆明了就是让他来顶事。

    然而,事情终究涉及到慕莲最终会不会中举这件大事。

    如果对方中举,就可以再度前往皇城参加贡试,以国君对她的偏爱,此女通过会试乃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如此一来,作为本朝第一个以女子身份参加科举并且顺利通过的人,他林堂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对方在国中的声名又会上升到何等地步?

    不行,此事绝对不能发生!他必须谨记家主的叮嘱,务必要将此女的乡试梦彻底断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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