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隔壁马家的鸡五更天就“喔喔喔”打鸣了。

    慕莲闻声起床,睁开眼睛后发现周吴氏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而周静双小丫头踢掉了半边被子,躺在床上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她轻轻的起床穿衣,推开房门,发现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色。

    略暗的天色下,周家后厨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那是周吴氏在厨房做饭。

    在慕莲没有出现之前,周家这对孤儿寡母的生活过得并不好。吴梅的丈夫周仁合,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在周静双三岁那年上山打猎,却不小心落入了其他猎人挖下的深坑陷阱里,出不来只得呼救。而那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山里哪有什么人?第二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纷纷扬扬覆盖了整座山。

    鹅毛大雪一连下了三日,待到雪小后,同村青壮便组成一支队伍进山去找人。只是最后找回来的,已是周仁合被冻僵的尸体。

    他这一去,家里的顶梁柱便塌了,一场葬礼过后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那个害了周仁合的陷阱也不是本村人设的,而是邻村的一个光棍汉无事去山里挖的,想要捉熊瞎子。后者一听说有人在山中挖了深坑陷阱结果害死了人,赶忙去打听清楚那陷阱的大致位置,之后回了家收拾了行李,连夜就逃走了。

    说来也巧,周吴氏捡到慕莲的那一日正好是周仁合的忌日。

    而慕莲当日走的又饿又累,刚好昏倒在了对方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路边上,这才被上坟归来的周吴氏捡了回来。说是被捡,但实则周吴氏是救了慕莲的性命。毕竟那时的她脆弱无比,饥渴已经威胁到了她的生命,昏倒在路边后,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平日里,周吴氏每天清晨不到五更天就起床,做好早饭后,自己吃一半,留一半给女儿。然后带着自己纺好的纱与一些小巧的绣品,搭乘一个时辰的牛车,前往离禾水村最近的天海城兜售这些东西,再换些米油盐酱醋回来。

    等周吴氏做好饭后,天已经亮堂了。

    慕莲行功几个周天后,冲了个冷水澡,洗去身上因为练功排出的污垢。当她换好衣服出来时,周吴氏正巧来喊她去吃饭。

    两人用完早饭,周吴氏将自己的纺纱和绣品装入一个手提篮中,慕莲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自己的那副《日出山行图》刺绣、两块包装精美的肥皂以及一盒子玻璃弹珠放入手提篮中,然后在上面铺一层隔离用的土布,再盖上两三片鲜绿的芭蕉叶子算是遮掩。准备妥当后,两人便出发了。

    到了村口,那里正停着两架要去天海城的牛车,其中一辆快要坐满人了。等周吴氏与慕莲坐上去,再也坐不下其他人之后,牛车便出发了。

    出了禾水村后,慕莲看着道路两边一望无际的稻田,呼吸着清新干净夹着稻香的空气,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许感概,又带着一些疑惑,片刻之后,她眼中迷惘的神色又变得清明。

    也许,到底是谁把自己送入这个世界也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继续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牛车上的许多小妇人都在交流着各家的家长里短,顺带也说些别人家的八卦事情,连带着慕莲也知道了不少关于任务对象的事情。

    比如说张小花是里正张有德的女儿,自幼便是娇生惯养,面容很是娇美,人称“禾水一枝花”。而那李大牛,天生力大无穷,前些日子进城时被黑甲军看中,如今已是有编制的军中之人了。她还听说张有德正在试探李大牛的口风,准备把女儿嫁给对方。

    当牛车停在天海城外时,那带着斑驳颜色的黝黑城墙,弥漫着些许苍凉和古老意味的城池忽然撞进了慕莲的眼中。

    她定定的看了城墙一会儿,旋即挎着她的篮子,跟在交给车夫六文钱的周吴氏身后,准备进城。

    进城时,每人要交五文钱,两个人就是十文钱。

    这一趟出来,周吴氏现今一文钱还没挣上手,今天就已经花出去了十六文钱了,这些钱足够周家母女两三日的生活花销。

    慕莲没有再去说些感激话,有些事情不是靠说的,而是靠做的。

    天海城很大,城中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路上既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年轻贵公子,也有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还有许多头上簪花的小娘挥着飘香的手帕在街上闲逛脂粉店和首饰店,而那些在菜市场买菜砍价的多是一些半老徐娘。偶尔路过的一些阴暗巷子口边,穿着破烂的乞丐们正在那里抱着自己的破碗蜷缩着睡觉。

    好一幅众生画卷。

    慕莲收回自己东张西望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不多时,周吴氏领她到了自己常去的那家绸缎庄子,这家店既收生丝纺纱,又收织品绣品,给的价格也比较公道,因而周吴氏常来这家卖东西。

    “你这棉花纺纱质地不错,算作三十文钱。至于这几样绣品,样子倒是新颖,我作价五文一个收你的。喏,这里一共是八十文钱,你自己数数。”绸缎庄的林掌柜敲打了几下算盘后便报出了价格,这价格差不多也是周吴氏自己心里估计的数儿,她也没有异议,两人很快便达成了交易。

    紧接着,慕莲上前一步,打开自己手提篮上面的芭蕉叶子,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林掌柜原以为这女子跟在周吴氏身后,是后者的女儿,虽然对方手中挎着篮子却也没有在意。如今慕莲将篮子掀开一角,取出里面的那副《日出山行图》并将其徐徐打开后,林掌柜顿时眼前一亮。

    他伸手接过这幅约莫扇面大小的绣品,只见其中有火红的圆日、黛色的山峰、山间的清泉和路上行走的旅人,一切都是那么栩栩如生,简直看的他爱不释手。

    “这……这是何等精湛的绣技!这等用色、此等方法,老夫看管林家绸缎庄这么多年竟是闻所未闻!”林掌柜的连连赞叹顿时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

    “那是绣品吗?怎么跟画上去的一样?”

    “可不是嘛,针脚用色都是大家手笔,笔墨韵味淋漓尽致,当真是巧夺天工啊!”

    片刻之后,绸缎庄门前竟被围观者堵得水泄不通。

    而与林记绸缎庄斜对门的一家茶楼里此时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张兄,那林记绸缎庄收到了一件大匠级别的绣品,名叫《日出山行图》,真实仿若我等笔墨所作,你可愿前去一观?”

    “哦,竟有此事?你我同去观看!”

    “……王兄,我们也去看看吧!”

    “李兄……”。

    一时间茶楼里忽然变得人去楼空,就连茶楼里的伙计们也兴趣盎然的靠在茶楼门口的柱子边看向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堵住的林记绸缎庄。

    此时才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林掌柜看着眼前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心道不好,连忙呼唤店里小厮赶紧关门。

    他这一举措立即引起了许多在场的书生不满。

    “兀那掌柜,行事怎的如此小气?我等不过前来欣赏大匠之作,你又为何要将人拒之门外?”

    “这位兄台说得极是,林掌柜素来是个大气之人,今日怎的一反常态了?”

    “不错,里面的人都已经看到《日出山行图》了,我等被堵在外面却没有看到,林掌柜却想要关门,这是何等不公!”

    一时间咒骂声、怒斥声接踵而至,林掌柜被羞的面红耳赤,连连向外头的众人作揖讨饶,“诸位看官,非是我不近人情,只是这幅《日出山行图》乃是这位姑娘所作,林某尚未买下,所以……”。

    众人恍然,这才转而看向方才被人群挤到了角落里的慕莲和周吴氏。

    一时间,突然被许多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的慕莲有些愣神,而周吴氏更是羞涩的以帕掩面,背过身去。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听听这位绣出大匠之作的年轻姑娘会说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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