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疙瘩岭,北行不远即是角山。

    王胡子所说的第一个伏击点,就是角山的乱云岭。

    乱云岭极高,一面是莽莽群山,沟深林密,乱石嶙峋,却几乎看不见云。

    “蓟城去屠何城,有两条陆路,一条东线,就是我们去的这条。还有一条西线,燕国军队不敢去,那边属于北戎势力范围。”王胡子说道。

    三人走走停停,发现了好几处可以伏击劫粮的地点,不过,王胡子都不太满意。他要的是万无一失,这一点倒极合郭羊的心意。

    粮食固然重要,但要他拿命去换,他绝对不干。

    这一日,三人途径疙瘩岭,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酒肆。

    一间茅屋依山而建,一面酒旗随风斜晃,一驼背老翁拿了一块破旧的抹布慢慢擦拭着简陋的木桌,对推门进来的郭羊等三人不闻不问,甚至连头都没回。

    “老丈,沽三觚酒来解解渴。”三人进门后,走到靠窗的一张木桌边坐下来,阿奴开口说道。

    那老翁没有说话,慢慢擦了好一会儿桌子,这才缓缓回头,涩声说道:“三位爷,喝酒?”

    郭羊微微一愣,刚要开口说话,王胡子却在桌下轻轻踢了郭羊一下,开口笑道:“我们不喝酒,有清水来三碗,喝了好去赶着投胎。”

    郭羊和阿奴听了,有些疑惑,面上却只能显出一抹淡然之色。

    “清水没有,面汤倒是有半锅,可要?”老翁说一句话,就不停地咳嗽,驼背使劲往下弯着,看得郭羊暗暗摇头叹息。

    王胡子笑道:“有汤也行,总比喝风拉屁的强些。”

    那老翁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走进了后厨,颤巍巍地端出一个脏兮兮的木盘,上面放了三个陶泥粗碗,满满盛了浑浊不堪的汤汁,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羊和阿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接,王胡子却似浑不在意,伸手将三碗黏糊糊的汤汁端了,分别放置在桌上,笑道:“拐子岭的孟婆酒,能醉死骆驼,我们几个运气真是不赖!”

    说着话,王胡子端起一碗汤汁,扬脖喝干,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郭羊和阿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他二人,郭羊是商人贵族出身,虽说干了几件大事,但这种江湖之事,却基本没怎么接触过。至于阿奴,作为西地蛮荒之地的氐人,打交道的要么是马匹牛羊,要么就是野兽,要么就是部族之间的攻伐仇杀,对江湖上的这一套东西也是一无所知。

    王胡子见状,对那老翁抱拳施了一礼,道:“拐子岭的酒太烈,我家主公平日滴酒不沾,真是暴殄天物,不如让我一并喝了吧。”

    说着话,他伸手去端酒碗。

    “吃素的羊,却要去猎狼,可笑啊可笑。”老翁突然说道,伸手去拿碗,似欲将其收回。

    王胡子面色一沉,翻手格开老翁的手掌,继续去端碗。

    那老翁咳嗽不断,手掌倏忽之间变幻了七八种擒拿手法,将王胡子的一只手掌生生震开一两尺。

    眼看着那只苍老的手捏住了碗沿,就要将其端起,郭羊出手了。

    他伸出左手,屈指连弹,变化出三五种莲花绽放之姿,煞是好看。不过,其五指指尖却显然攻势凌厉,每一指都隐约封住了老翁手掌的几处要害。

    那老翁微微一惊,手掌一握,变掌为拳,拳拳生风,将郭羊的五指抵挡住。

    郭羊微微一笑,五指骤然伸直,只是将一面干净而修长的手掌若无其事地伸了过去。

    那老翁的拳头使劲砸在郭羊的手掌之上,却恍如一团丝毫不着力的空洞之物,反倒将他的身子带动得踉跄向前跨了一小步。

    老翁面色微变,停了下来,冷冷地瞅着郭羊,不声不响。

    郭羊稳稳地端起了那碗浑浊的汁液,假装不经意地凝神看了一眼,发现这碗里盛的还真是酒,只不过里面混合了太多的东西,显得极为浑浊。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好好的一碗酒,却一定要掺入十余种大补之物,再混入蛇胆蝎尾等五毒,看着倒是挺唬人的,实际上与其叫酒,还不如称之为药。

    郭羊端起那碗药酒,微微一笑,慢慢饮了一口,道:“好酒!”

    那老翁盯着郭羊,淡淡地说道:“拐子岭的酒,可醉骆驼,这位少爷请品鉴一二。”

    酒一沾舌,郭羊就知道此酒只是增加了烈度而已,除了看起来唬人,其实并无毒性。

    他又饮了一口,微微皱眉,说道:“蛇胆混合了蝎尾,竟然是这个滋味儿。”

    说着话,郭羊一口气将那碗药酒喝干,将空碗递向那老翁,道:“可否再赏一碗?”

    那老翁脸色微变,却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后厨,提出一只形制古朴的陶泥坛子。

    “此酒,燕人无欢曾连饮七碗不醉,反倒创下无欢剑法,无敌于辽东一带。这位少爷打算喝几碗?”

    郭羊看着那老翁稳定而修长的手指,虎口位置有一圈淡淡的白茧,显然是使剑的好手。

    “我不用剑。”郭羊淡淡地说道。

    “剑为天下兵主,为何不用剑?”老翁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商人喜刀。”郭羊突然想起了师父,那个他始终不知道姓名的老者。

    “刀也有法。请问,要喝几碗?”老翁固执地问道。

    郭羊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过了那只陶泥坛子,随手拍去上面残留的封泥,如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干了坛中酒。

    那老翁大惊,郭羊适才伸手夺走酒坛,他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酒坛就已经到了郭羊的手中。

    “坛中酒,可有七碗?”郭羊将酒坛轻轻放到桌上,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沫,微笑着说道。

    “足有十碗。”老翁涩声说道。

    “可惜,无缘得会燕人无欢的绝世剑法。”郭羊似乎有些寂寞,慢慢坐了下来。

    “无欢剑法,唉,无欢剑法,如此乱世,何欢之有!”

    远处,突然有人接口说道。

    其声温和,其音萧瑟,竟似有无尽之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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