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素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这首浪淘沙小令出自李清照手笔,说的是少女思春夜不能寐的事,其中点睛之笔莫过于那句桃花深处一通津,直接说出了阿九此刻的身心状态。

    “公子为何不肯要了阿九?”小妖女看着男人身上依然不肯松开的水火丝绦,目光和语气都透着幽怨。

    “如此重要的事情岂能在行军途中草率行事?”陈醉笑道:“你现在丹元虽固,但道意尚浅,若沉湎于床笫之欢,对你日后的修行怕会有不便,前途茫茫,来日方长,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公子待阿九真是太好了。”阿九道:“阿九在横山气宗多年,帮了他们不知多少次,那魏百孝的儿子始终不肯传授人族高深心诀给阿九,脱妖籍后跟随姐姐和公子,寸功未立便得授天机大道,这番恩典真是让阿九百死难报。”

    “我不要你百死,只要你好好活着。”陈醉温柔说道:“咱们都好好活着,你现在可是我身边一员大将,孟立熊传承我的拳法,你则传承了道法,我还指着你收拢稽查司潜伏下来的力量呢,离开炎都前,所有布置都是你一手经办,若没有你在身边,许多事情我只好亲力亲为,你这可爱的小妖精都不知道自己为本公分担了多少。”

    “分担多少都是阿九应该做的。”阿九道:“公子这一路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阿九愿永远做公子身边一个无名小卒,不管是温床暖被,还是喋血江湖都绝不后悔。”

    “陈某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般倾心相待,真三生有幸。”说罢,将阿九深深揽入怀中。

    “干打雷不下雨,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就知道在这里叽叽哇哇,闲话一箩筐。”霍鸣婵声到人至,探身从前面窗口钻进车内,道:“别腻歪了,前面有麻烦挡道,不是普通军卒能解决的,咱们谁去合适?”

    阿九道:“让我先去试试,不成了公子和姐姐再出手。”

    陈醉闭目感知了一会儿,释放思感意识离开身体,车外情景顿如同历历在目,只见前面一里之外是一处山口,势如口袋,在入口的位置摆了一块巨石,红黑两个和尚坐在上面,其中一个红袍僧手持巨大木槌正敲击一木鱼。

    另一个黑袍僧人却正是费莲生。

    “我这道意五重还是不如你的感知敏锐。”

    陈醉对阿九吩咐道:“传令孟立熊全军停止前进,进入警戒备战状态。”

    霍鸣婵恼道:“这费莲生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次绝不给他机会逃走。”

    “在炎都的时候他曾主动来找我泄露了一些天地堂的秘密。”陈醉道:“他出身费氏,受命于费仲达,或许没有恶意,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阿九驾着八匹龙马拉动的大车来到山谷口。

    木鱼声声,回声绕山谷,格外清脆空灵,闻之令人心态不自觉间变得祥和。

    陈醉让婵儿留在车里,自己走下车,来到二僧面前。

    费莲生还是那个半僧半魔的鬼样子,他吸纳了太多阴灵鬼物在身上,沾惹无数轮回因果炼成这副魔躯,看上去格外恐怖。但其实因为佛性犹存,二者相克,实际战力反而没有外在看起来那么恐怖。

    现在的小醉哥早已非吴下阿蒙,两世灵魂承袭黑龙帝真传,加上超乎他人想象的刻苦意志,已经是道意五重的修为。虽是先天体魄,却凭着超越时代的外科手段被江湖公认为陈师道和赵俸侾之后的天下第三极。气场强大俨然有了几分君临天下的霸道,自然不必像两年前那么在意费莲生。

    “莲生大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是跟我陈醉耗上了。”

    “卫公莫要误会。”费莲生道:“贫僧与招远师叔不远万里前来见卫公,其实另有要事。”

    师叔?陈醉心中一动,费莲生的师父是古佛宗教主成元化,那是一位曾经讲经论法让毘伽罗心悦诚服的世外高人。这红袍老僧是费莲神过的师叔,这来头可不小。

    “这位大师?”陈醉看向红衣老僧。

    “老僧岳招远,添为古佛宗摩诃堂首座。”红衣老僧自我介绍道。双掌合十,躬身又道:“专程前来拜见卫公。”

    摩诃堂首座。

    陈醉听到这五个字后顿时肃然起敬。

    古佛宗是江湖四小圣境之一。

    古佛喃喃开创轮回界,轮回转生为三世佛陀,一世证一菩提果,第一世为喃喃古佛,在中原帝国。第二世为象雄佛祖,在火龙帝国的象雄王国,第三世为吠陀佛祖,在西戎汗国。

    如果追溯中原古佛宗的历史,甚至能追溯到大荒年代,而当下最鼎盛的玄天宗才不过存在了千八百年。

    千万年间,这个宗门一直不温不火,却见证了无数曾盛极一时的大宗门的覆灭。

    只有真正了解修行江湖的人才会晓得古佛宗摩诃堂首座这八个字的分量。

    摩诃堂首座代表了一个群体。

    那是一群潜藏在名利世界之外,于轮回界深处遁避天道法则的人。

    江湖传说中,他们不修武道,用不追求力量的方式避免触碰天道限制,一心只修摩诃般若心经,清心寡欲刻苦修持,所以又被修行界江湖称作苦修者。

    何名摩诃?

    摩诃是大。

    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

    亦无方圆大小。

    亦非青黄赤白。

    亦无上下长短。

    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

    摩诃般若心经,全是说心的妙用。

    上自佛,下至众生,无不由此而成佛道,了生死,度苦厄。

    论其性体,是不生不灭的金刚;论其相貌,却是无形无状的实相;论其妙用,乃是不可测知的圆通神妙。

    费莲生这种驻世罗汉相当于古佛宗的面子,摩诃堂首座岳招远和古佛宗教主成元化这种不染江湖是非因果的世外高人则代表乐古佛宗的里子。

    这样的人物,轻易是不会出山的。

    “大师来见陈某有事?”陈醉不卑不亢客气问道。

    “老僧冒昧来见卫公是为犬子而来。”

    古佛宗的和尚不弃俗家身份,他们认为天生万物,以人为灵,当薪火相传代代延续,所以入佛门不等于出家门。不仅有俗家名姓甚至有些僧人还有妻子儿女。

    “大师的儿子是哪一位?”陈醉心中一动,问道:“您俗家是姓岳的?”

    “岳恒!”

    岳招远寿眉微动一脸苦相,泛起一丝苦笑,更是苦上加苦,道:“是的,古佛在上,老僧的儿子就是西路大将军。”

    “大师是岳恒的老爹?”陈醉大吃了一惊。

    岳招远点头,笑意苦涩:“老僧也不想这样,但这是事实。”

    “用什么证明?”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即便是陈醉一下子也难以尽信。

    岳招远的样子看起来更苦涩,道:“卫公何必强人所难。”见陈醉不为所动,终于叹了口气,道:“老僧今年百一十八岁,七十年前便已是名垂江湖的摩诃堂首座,小儿岳恒三十六岁,对老僧而言,这并非什么光彩之事。”

    陈醉想起了梦中人生中那位大才子写的那个关于少林方丈和江湖女魔头的故事。

    这老和尚四十八岁坐到了摩诃堂首座这个位置,潜藏于世外苦修多年,想来其心境早已修到神机通圆妙不可言的境界,但他却在八十二岁时忽然喜当爹,可想而知,当年的他必定有过一番妙不可言的浪漫经历。

    岳恒这厮说起家人时,从来只说有个母亲十分贤明,却从来没说起过他老子是什么人。

    陈醉也只知道他十八岁入行伍,积功坐到车骑将军的位置。却从未探究过他一身所学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能够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上同时得到魏无极和武威王的青睐?

    这老和尚一出头,一切就都明白了。

    “大师是个妙人。”

    “老僧其实是个苦人。”

    “谁人不苦呢?”陈醉道:“苦海无涯,众生沉沦于三界之苦恼中,渺无边际,如沉没于大海而难以出离。”

    岳招远深邃如海的黑眸瞬间一亮,宛如两团轮回业火,道:“久闻陈施主生具宿慧,却非仙非魔,修行界引以为奇谈,听闻您曾以杀生护生之说点化吠陀佛宗的往生小活佛,今日一见面便聆听妙论,到似乎与我佛门有极大渊源。”

    陈醉与之对视,目光沉毅卓然,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大师谬赞,陈某愧不敢当,在我看来苦海虽无涯,回头却是岸,咱们并非同路人。”

    “苦海虽无涯,回头却是岸?”岳招远寿眉微蹙,道:“陈施主既然知道众生沉沦苦海,便是身具了佛性,正应该持修念力,开启轮回法界,拓展轮回灵界,以渡众生苦厄才是,独自回头岂是我佛所为?”

    “所以我说我跟大师不是一路人呢。”陈醉笑道:“不过没关系,虽然不是一路人,却也可以和而不同,就算只是为了岳大将军,我们也可以坐下来谈谈。”

    岳招远道:“老僧本就是为犬子的事情而来。”

    “但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老僧听闻卫公欲对落日城用兵?”

    “这话您听谁说的?”陈醉知道出兵的事情不算什么重大机密,但在动身之前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老和尚若是出兵以后才知道的,那他未免来的也太快了些。除非他在出兵前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早早动身在此等候。

    “诸天法界,各有妙门,老僧虽远在江湖之外,却也非充耳不闻之人。”岳招远道:“江湖有江湖的道理和规矩,请恕老僧不便透露这传递消息之人的姓名。”

    “古佛宗与吠陀佛宗关系不错嘛。”陈醉略作思索,已经从仅有的两个人选当中找出最有可能的那一个,笑道:“大师盼这个机会很久了吧?说吧,往生还跟大师说什么了?”

    岳招远微微动容,叹道:“陈施主果然机敏过人。”又道:“老僧此来的确是得到了往生师叔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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