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玛哈宝山哟,望不到头哟,白的是山头哎,绿的是山腰嘞,腰间有草一丛丛,哗啦啦的水水在里边流呀,小妹子儿洗头在上游,哥哥洗澡在下游,一头扎进水里头呀,看见妹子儿腰下一丛丛,哗啦啦水水流啊流……”一群汉子飞马驰进镇子,为首的汉子唱着乡野小调,径直飞马来到贴红纸的大户人家门外。

    后院。

    侍女打扮的易飞燕忙着收拾入住的行李,霍明婵在一旁摆弄着残月龙鳞剑,黛眉微蹙道“呸,这小曲唱的真下流!”

    易飞燕年近不惑,早年嫁过人,丈夫死后留下两个儿子,大的从军,小的从文,这也是她必须活下去的理由。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这个饱经世故的女人对霍明婵的脾气秉性早摸的八九不离十,作为过来人,闻言笑道“下流虽下流,却胜在直白实在,二姑娘是神仙中人,不晓得这山野间的年轻人都爱这调调。”言语间似有怀恋之意。

    霍明婵把手中剑一把丢回鞘内,道“你是不是想起了那个死鬼风雪亭?”

    易飞燕缓缓摇头,道“他是我师弟,要说一点不想那是虚言,但我跟他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大家是同门,又同殿称臣,仅此而已,他母亲是费老祖的嫡亲孙女,因为出身高贵,所以有些心高气傲。”

    “费老祖宗?”霍明婵打断问道“宜州费忘书?”

    “正是。”易飞燕点点头,道“费老祖被司归墟射死在车厢峡,之后北赵一统中洲,费家就此隐于宜州,耕书传家声名渐落,暗地中却一直是兴复南陈事业的核心家族,连陆先生都是费老祖的学生。”

    “两袖藏书剑,一心忘龙楼。”霍明婵轻轻一笑“这位忘书先生倒是诈得一手好死,却不知他的后世子孙成色如何?”

    “诈得一手好死?”易飞燕诧异的看了霍明婵一眼,有些不解其意。

    霍明婵却一摆手,道“又说糊涂话了,你当我没说好了,还是接着说费家吧,以前常听某人吹牛说巴山男儿在宜州,宜州男儿属费家,却不知现在的费家如何了?”

    “不敢欺瞒二姑娘,那费家低调多年,关于这一家如何,便是我们南陈内卫司也所知不多。”易飞燕似无意的“不过,我倒是记得宜州地处南陈西北,距离这里应该只隔了一座鹰愁山,说起来要比落日城还近些。”

    陈醉敲门而入,同来的还有这户人家的主人,一个姓孙的中年农人。此人也是炎龙族,操一口地道的宜州口音叮嘱道“列位尊客远来不易,舟车劳顿就请早早休息了吧。”

    霍明婵还一心惦记着看热闹呢,哪里肯依他的意思休息,扬眉问道“主人家有喜事,不请我们喝一杯吗?”

    孙姓中年人眉头微皱,摇头道“尊客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喜事啊。”

    霍明婵道“这院子内外到处贴红张花,怎地不是要办喜事?”

    孙姓中年人似有不悦之意,不耐道“总之就是没什么可高兴的事情,尊客们当中有女眷同行,若是听我好言相劝,便请早早休息莫要多事,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莫怪老朽没有提醒诸位。”

    霍明婵道“看个热闹打什么紧?这位大叔若怕我们吃席,大不了走的时候多给你些银两便是了,这样的热闹喜事前,岂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陈醉心里也好奇,但小醉哥精于世故,自不会像霍二姐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这般直言不讳。眼见孙姓中年人有不悦之意,连忙插言道“舍弟从来心直口快,还请主家莫怪,有道是客随主便,既然主家不愿我等多事,便尊您之言,早些歇息也就是了。”

    孙姓中年人微微一叹,道“非是孙某不通情理,更非因为吝啬几口吃食,实是家门不幸,遭此飞来横祸也就罢了,又怎敢连累几位尊客?几位还是听孙某一句,安顿好女眷,早早歇息吧。”说着,还特意瞥了一眼易飞燕。

    霍明婵一听这话,好奇心只会更盛,不等陈醉说话,抢着问道“看来还真是遇上麻烦事了,快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待人家说什么,她倒先胡乱猜测道“是不是你生了个漂亮女儿,有山贼恶霸要强抢去做压寨夫人?”

    孙姓中年人一听连连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说着,只是苦笑不止,便要动身告辞。

    霍明婵身子一动,将他拦住,道“我这人最爱管闲事,既然遇上了便一定要问出个究竟,你倒说说看,究竟是什么麻烦事让你这么难心?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呢。”

    孙姓中年人微微一怔,霍明婵突然拔出腰间宝剑,一道剑气从他面前扫过,将戳在桌上的明台火烛斩断,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霍明婵扬眉一笑,道“你看这一剑怎样?能不能帮到你?”

    这一剑挥出,霍明婵有意炫技,那剑气不但有声,甚至还有清晰可见的空气波纹。

    孙姓中年人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求道“小老儿有眼不识高人,却原来是剑仙到了,家逢大难,斯文扫地,求剑仙救我一门老少啊。”

    时人命短,普通百姓活到七十岁的寥寥无几,便是岁过六旬的极为少见,四十多岁便自称老儿的比比皆是。

    霍明婵道“你不必如此,起来慢慢说。”

    孙姓中年人跪在那不动,嘴里却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小老儿姓孙名春茂,本是宜州府,泰鄞县人士,只因多年以前,家乡大户豪绅跑马圈地,被侵吞了田产,不得已举家迁移至此,至今十余年,全凭一勤二俭操持家务,日子总算过的还殷实,虽有薄财,却可惜子嗣不旺,膝下只有一子。”

    “你没有漂亮的闺女啊?”霍明婵语气里带着点失望的意思。

    孙春茂连忙叩头,连道“求剑仙侠客做主!”连说了三遍。

    霍明婵摆手道“行啦,行啦,你快起来接着说吧。”又补充道“再不起来,就不管你的闲事啦。”

    孙春茂这才起身,续道“虽然只有这一个儿子,但小老儿却从来不敢娇惯,三岁开蒙,五岁入馆,耕种读书,四时而动,能教的全都教给他,总算这孩子不至于蒙昧无知。”

    霍明婵不耐道“你这人可真啰嗦,就说你遇上什么为难事便罢了,跟我说你儿子做什么?”

    孙春茂点头哈腰,道“这就说了,这就说了。”续道“我要跟您说的祸端正是这逆子招惹来的。”

    此镇原本只是一村落,后来因人多而成镇店规模。十几年前有高人路过此地,赞此地民风淳朴,百姓贤德善良,离开前便在镇北出口的牌楼上写下集贤镇三字。从集贤镇往东便是嘎玛哈宝山,翻译做炎龙族的叫法便是鹰愁山。两年前鹰愁山上来了一群强人,为首的却是个年轻女流,诨号一丈红,匪名叫做冉红云。

    孙春茂说起此女,气便不打一处来,恨的咬牙切齿,道“这寡廉鲜耻的盗匪女贼,虽有保一方平安的义名,骨子里却是一只狂蜂浪蝶,年前在望月峡与我那不肖的儿子偶遇,两个人一见面便好似干柴碰上了烈火……”

    “你快点说重点,他们两个相爱了,接下来又怎地了?”霍明婵不耐烦的催促道“怎么就让你没法子活了?”

    孙春茂神情愤慨,接着道“自从那日起,这逆子便常常往鹰愁山红云寨与那浪蝶女幽会,想我孙氏一门,虽然谈不上世家传代有书香,却也是耕书传家的读书门第,这逆子竟与那寡廉鲜耻的女人做下这等腌臜事,小老儿纵然膝下只有这一个,又岂能容他败坏祖先积下的德行?”

    霍明婵听到这里,黛眉已经蹙起,怎么看这半大老头都不顺眼。

    孙春茂却还自顾着说道“小老儿得知真相后,立即便将逆子关在家中,本想着是严加管教,天长日久自然断了他的念想,却没想到这忤逆子对那女贼用心极重,竟死不悔改数次要逃去那红云寨中,小老儿万般无奈,只好忍痛大义灭亲,将他的腿打断!”

    唰!

    一道剑光闪过,屋子里的太平桌被一剑扫断四条腿,哗啦一下垮了下来。眼看霍鸣婵还要发飙,陈醉赶忙凑过去一把将她拉住,同时用手将她小嘴捂住。

    孙春茂吓的一哆嗦,不敢再看霍明婵,却偷眼去瞄陈醉。

    难怪这孙宅内看不到丝毫喜气,孙春茂又特别来劝告众人莫要出去观礼,却原来是自觉家丑不可外传。可惜这孙春茂却错看了婵儿,把离经叛道的女魔头看做了仗剑天涯问不平的侠客。陈醉忙道“孙大叔莫怕,我这义弟平素最看重的便是诗书礼教,最听不得这样的事情,所以有些按捺不住,您请接着说。”

    霍明婵人在陈醉怀中,身体里的仙元力似乎都有些不灵光了,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索性气鼓鼓在一旁不说话了。

    孙春茂却接着道“这逆子断腿的消息不知怎地就走漏了出去,被那寡廉鲜耻的女匪头知晓了,前些时她率众下了鹰愁山,来到小老儿家,硬是留下来照顾我那逆子三个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此等行径伤风败俗,与禽兽无异,老儿实在气不过时,便豁出命去痛骂那女匪,怎奈何这寡廉鲜耻的女人根本不在乎,任凭我如何破口大骂,就是痴缠着那逆子,更有甚者,还公然向小老儿提出要与逆子成亲。”

    陈醉道“这就是贵府上下张红贴喜的原因?”

    孙春茂额首长叹“家门不幸啊,老儿蒙此奇耻大辱,本打算阖家引火自焚以全斯文节烈,但那这女贼却说,婚礼必须在我孙家办,成亲之日,小老儿必须坐上高堂,否则便要血洗了这集贤镇。”

    霍明婵再也按捺不住,抓住陈醉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终于挣脱出小醉哥怀抱,指着孙春茂喝道“你这老东西真是食古不化之极,人家年轻男女彼此真心欢喜便欢喜,干你何事?你这又是烧又是死的闹腾个哪门子?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老东西连亲生儿子的腿都能下手打断,更甚者还要拉上全家自焚以全什么劳什子节烈之名,我,我真恨不得一剑砍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边到底装了多少虚仁伪教!”说着,又抽出了宝剑。

    陈醉赶忙在她耳边提醒道“他总算还知道为了全镇百姓没有那么做。”

    眼看剑仙骤然发飙,把孙春茂吓的体如筛糠,嘴唇哆嗦不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门外忽然传入一个声音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对我公公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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