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月殿早已经成了冷宫,即使是冷宫,也比皇后的宫殿还要华丽,无数夜明珠镶嵌在墙上,被灰尘蒙着,依旧发出幽幽的紫色光芒,房中雕梁画栋,光影琉璃,美轮美奂,若不是蒙了尘,谁都要以为,这里曾住着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御林军带来了冷宫的宫娥,安安静静的清扫着房间里的灰尘,星辰意图将云辞带走,蓝拂衣说道“你现在带着他,出不了宫门。”

    星辰的手顿了一下,等宫娥收拾好,他小心的将云辞放在床上,床边两条粗重的铁链,他将铁链拿起,扣在了云辞手腕上,极瘦弱的手腕上忽然扣上粗重的铁链,他的手有些不堪重负的颤了一下。

    星辰立刻上前,将蓝拂衣推开,问道“你干什么?”

    “他选择了进宫,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也许,一辈子都出不去了。”蓝拂衣缓慢而平静的说道“当年染衣就在这里,这链子很长,能在殿里自由活动,只是永远都出不去,链子上有我下的禁制,他不可能打得开。”

    “蓝拂衣,阿辞和月染衣不同,而且他没有报仇,到最后他也没打算报仇伤你!”星辰看着蓝拂衣,说道“放了他!”

    “能不能离开这里全靠他自己,你帮不了他。”

    “我若是,造反呢?”星辰看着他,眸中充满了倔强。

    门外御林军传话,“蓝大人,辰姑娘,皇上请二位前去参加寿宴。”

    蓝拂衣说道“知道了。”

    星辰有些震惊,蓝拂衣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吧,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能做的到底是什么?”

    染月殿的大门合上,殿里会有又聋又哑的仆人定时给里面的人送饭送药,也会定时端走饭碗,无论那些饭和药有没有动,都不会有人在乎。

    住在这里的人,便是住在天下最华丽却最残忍的牢房,只有选择死,或者,一生都如此冰冷和孤寂。

    等星辰和蓝拂衣前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丝竹之声悦耳,舞女身姿妖娆,赵五和皇后坐在诸位,一众皇子和各国使臣坐在下首,觥筹交错,光怪陆离。

    月贵妃见蓝拂衣和星辰到来,不自觉的将目光投了过去,星辰想到云辞的状况,不由自主的想要闪避,蓝拂衣却带着她,径直入了座,仿佛没有看见月贵妃的眼神。

    洛城使者也在,如今关于辰姑娘和洛王世子的事他早已经听的腻烦,星辰刚一入座,他便站了起来,问道“陛下,辰姑娘已来,不知我们洛城世子何在?”

    赵五放下酒杯,面色不虞,问道“使者想说什么?”

    洛城使者没想到赵五这么不给面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皇上寿宴,世子本该参加,臣去世子府邸找过,下人说世子在宫里,怎么如今还不见世子?”

    “世子确实在皇宫,只是世子身体虚弱,今日无法参加宴席,朕留他在宫里修养,使者难道不信朕?”

    “臣自然不敢不信陛下,只是……”

    “信就给朕好好坐着!”赵五打断使者的话,“洛城王或者使者还有别的想法,不如好好斟酌斟酌,明日早朝递个折子再给朕细看。”

    洛王使者碰了一鼻子灰,宴席上无人敢说话,赵五性格强硬人人都清楚,便也没有人敢上前搭腔。

    赵五道“元宝,赐洛王使者一杯清酒,照顾不周,还请使者多多包涵。”

    “臣不敢,”洛王使者占了下风,无法多说,只好认命的坐下。

    赵五咳嗽两声,天子威仪尽显,示意舞女退下,说道“今日是朕的寿宴,朕草莽出身,诸位都明白,习惯把丑话说在前,今日,朕有三件事要说,望诸位都听清楚。”

    群臣揣摩皇上心意,明白不是什么大事赵五从来不会提起自己是草莽出身,都吓了一跳,立刻跪下听旨。

    赵五道“宣旨吧。”

    元宝公公点头,向前一步,说道“第一道圣旨,群臣接旨。”

    群臣埋头更低,元宝公公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之日即承诺,不会干涉江湖之事,不会碰乾坤市之事,但如今玄机阁绑架皇四子,乾坤市制造药人欲行谋反之事,乃朕绝不能容忍之事,特旨,锦书为主,群臣相助,铲除乾坤市和玄机阁,若有人包庇,或与其勾结,以谋反论处,诛九族,钦此。”

    群臣冷汗滴在了地上,颤巍巍的接下了圣旨。

    元宝公公放下第一道圣旨,又道“第二道圣旨,望山王府与辰姑娘接旨。”

    星辰心里一惊,不自觉的看向一旁坐着的望山王,正巧望山王也在看着她,她立刻低头,说道“草民接旨。”

    元宝公公道“望山王府三代为国,死守边疆,老王爷如今身受重伤,前王战死沙场,今望山王在京城为朕分忧,朕心甚慰,几日前,朕听闻有人查到望山王之女,曾流落江南一带,朕已证实,辰姑娘即为望山王之女,赐其认祖归宗,并,择日嫁于皇二子路亲王,赐为正妃,钦此。”

    星辰不自觉的站了起来,不顾面前的场合,说道“草民不接旨。”

    御林军纷纷冲了上来,赵五亲自走下诸位,靠近星辰身边,摆手示意御林军下去,说道“朕知道辰姑娘心悦洛王世子,只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洛王世子身体虚弱,年纪也尚小,如今不适合娶妻。”

    星辰看着他,赵五似乎笑了一下,她明白赵五只是用云辞来威胁她,云辞在他手里,她是绝不可能不答应的。

    赵子路也惊讶的看了过来,此时这种情况,无论出于何种考量,星辰都不得不答应,可星辰也明白,即使她能保证她不会和赵子路发生什么,天下人都将知道她已经是赵子路之妻,即使有朝一日嫁于她的阿辞,也已经不再是那么干净简单了,她不舍得她的阿辞受委屈,不舍得他被人议论纷纷。

    月贵妃似乎想上前说句话,星辰却先上前一步,说道“我与洛王世子早已私定终身,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草民一早并不知自己还有父母,早已与洛王世子有了夫妻之实,如此,可还能为路亲王正妃?”

    名节对于一个女子比生命还重,所以没人想得到星辰会宁愿自污也绝不接旨,赵五脸色铁青,别说正妃,皇室绝不可能娶一个已经不干净的女子,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转身回了主位,怒道“好,赐婚一事暂且放下,洛王世子与辰姑娘不知检点,败坏名声,罚两人各自禁足反省三月,不得相见。”

    “草民接旨。”星辰勾了下唇,淡淡的说道。

    望山王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元宝公公看了一眼赵五,赵五点了点头,元宝公公道“第三道圣旨,蓝拂衣接旨。”

    蓝拂衣没有跪,一开始群臣跪拜时他便没有跪,此时才施施然的从位置上起身,群臣惊讶的看着他,元宝公公却不为所动,说道“前朝有摘星阁,国运昌隆五百年,朕如今事必躬亲,却依旧深觉力不从心,今任蓝拂衣为大宣首任国师,掌大宣国运龙脉,不摄政事,享摄政王之尊,居朕之下,群臣跪拜,另着工部户部联手,即日起建造浮云宫,取名自不畏浮云遮望眼,比肩前朝摘星阁,赐予国师使用。”

    蓝拂衣道“臣接旨。”

    群臣议论纷纷,赵五一个眼神过去,群臣立刻战战兢兢的跪下,恭敬的行礼,“参见国师大人。”

    蓝拂衣没有理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星辰正在看着他,他忽然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

    赵五道“国师请说。”

    蓝拂衣道“臣要望山王府之女叶星辰做臣的星童,随臣一同为大宣占卜星象。”

    赵五看了一眼星辰,星辰道“草民愿意做国师的星童。”

    “好,”赵五点点头,“封叶星辰为浮云宫星童,位列二品。”

    “草民接旨。”

    该封的官职封完,该说的事说完,元宝公公一摆手,舞女鱼贯而入,丝竹之声响起,赵五端起酒杯,眯了眯眼,示意群臣就座,群臣这才安心的坐好,等着皇子后妃以及各路诸侯为皇上祝寿。

    皇子们首先祝寿,赵子瑞作为皇长子,早为皇室添了皇长孙,他的寿礼也是别致,竟是送了个人出来。

    星辰看见这个人时,惊的差点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自科举舞弊案一出,冉珏仿佛销声匿迹,星辰隐隐约约猜测一些什么,却因为云辞伤势一直不好,故而没有多加探究,此时冉珏忽然出现,她还是吓了一跳。

    冉珏也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和当初她见过的冉兄一样,她不禁愣了一下,赵子瑞已经开口,说道“父皇,冉公子才学斐然,文思敏捷,儿臣仰慕已久,趁父皇寿宴,想为父皇献上人才,祝大宣国运昌隆,父皇万事无忧。”

    赵五脸色暗了一下,赵子瑞并不知道锦无早已发现了冉珏的身份,说起话来还有些得意洋洋,反而惹得赵五更加不满,赵五刚要开口,元宝公公却靠近赵五,附耳说了句什么,赵五便转了话头,说道“好,瑞亲王深知朕意,朕早已听闻冉公子博学多才,便先留在瑞亲王府上,待朕与群臣商议,再行赏赐。”

    “草民谢皇上恩典。”冉珏跪下恭敬的行礼。

    赵五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继续献礼。

    不过除了几个皇子和妃子争奇斗艳,其他人献礼还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多则是些珍贵器物,赵五当了皇帝十八年,对这些物件儿早已经不稀罕了,便一直有些恹恹的看着献礼。

    月贵妃在轮到她献礼的时候因故离开,等到群臣全部献出寿礼,殿外却款款走来一个身态极尽妍丽的女子,女子水袖掩面,即便如此,刚走进大殿,所有的舞女便一下子失了颜色,赵五的眼眸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放下酒杯,群臣也看直了眼睛。

    水袖放下,月贵妃那一张原本就精妙绝伦的脸上化了华丽妆容,此时一举一动宛如妖精鬼魅,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她的每一步每一个眼神都极尽妍态,一回眸之间都让人如痴如醉。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蓝拂衣似乎轻笑了一下,低声对星辰说道“你看,这是她最美的一支舞,一生只跳过两次。”

    他没说,一次为了所爱,一次为了所恨,而有幸的是,两次他都参加。

    星辰此时却来不及欣赏她的舞姿,只是从她踏进殿门的一瞬间,她便开始极其不安,许是出自道士的本能,她预感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恨不得站起来阻止她,可终究她还没起身,月贵妃的水袖便忽然飞向了赵五。

    赵五一愣,立刻起身避开,月贵妃的水袖瞬间收回,御林军纷纷涌入,月贵妃勾唇轻笑,声音妖媚至极,说道“皇上吓到了?”

    赵五这才明白虚惊一场,一想到自己竟然对自己的美人害怕至此,一时有些尴尬,便上前一把将月贵妃拥在怀里,笑道“就你会逗朕开心。”

    月贵妃半推半就的抱着赵五,一旁的宋贵妃立刻冷了脸,皇后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月贵妃被赵五拥着坐在主位,便倒了一杯酒敬给赵五,道“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千秋万代。”

    赵五一口咽下了所有的酒,说道“好!”

    “还有更好的呢,”月贵妃妖媚的一笑,勾得人忘乎所以,赵五问道“哦?还有什么?”

    月贵妃忽然翻手成掌,重重的打在赵五心口,电光火石间,赵五身边忽然出现一个隐卫,一掌将月贵妃打了出去,星辰忍不住站了起来,却被蓝拂衣不动声色的按了下去。

    到底是枕边快十年的人,赵五对月贵妃早已经没有什么戒心,因此即使隐卫即使出现,他也受了重伤,忽然吐出一口血来,身子颓然倒下。

    隐卫立刻上前扶着,御林军以及锦书的隐卫瞬间包围了月贵妃,群臣惊讶的站了起来,宋贵妃也呆呆的一时说不出话。

    赵子路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将月贵妃拿下!”

    月贵妃受了重伤,加上之前为云辞过毒,早已强弩之末,她冷冷的笑了笑,赵五身边的隐卫指间飞过暗器,瞬间点了月贵妃的穴道,人也顷刻而至,一手卸了月贵妃下巴以防她自尽,又扭断她四肢。

    月贵妃脸色惨白,死死咬牙,一声痛呼也没发出,这种时刻,大殿里竟然诡异的安静起来。

    赵五被扶着勉勉强强站起来,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月贵妃缓过一阵疼痛,只是笑,极美的脸上铺满冷汗,却只是冰冷的笑着,没有一丝要回答什么的意思。

    赵五原本在战场上就落下了旧疾,此时受了重伤,加上年事已高,一阵阵的头晕眼花,心口疼的要命,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隐卫,说道“寒澈,扶朕回去,子路,你来处理此事。”

    赵子路受宠若惊,立刻恭送皇帝离开,说道“来人,将月贵妃打入天牢,一定要问出幕后主使!”

    “是!”御林军领命,立刻拖着人离开,星辰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蓝拂衣在身后说道“你想让皇上把你和云辞都牵扯出来?”

    星辰顿住了脚步,月贵妃忽然回过头,看了眼星辰,温柔的一笑,口型说道“别怕……”

    星辰的心顿时像是坠入冰窟,她近乎无助的看了看蓝拂衣,蓝拂衣却只是冷漠的看着她被拖走,一句话也没多说。

    等赵子路处理完,群臣离开,星辰还呆滞的站在原地,蓝拂衣才低声说道“我问过她,我可以立刻杀了她,免她受刑,她不愿意,她说还想留下来,能感受到辞儿,能在辞儿的世界活到最后一刻。”

    星辰状似木偶,只是呆滞的站着,思绪早就已经停止,她已经看着她死过一次了,那次她躲在水缸里,没敢出声,如今她坐在她面前,竟然又一次没敢出声,没能救下她。

    甚至,赵子路之所以提防如此严密,竟是她提醒的,而之所以提醒,是因为她卦象显示,寿宴有乱,她以为那天的乱,会是因为云辞的“死”,以及玄机阁的不择手段……

    蓝拂衣站在她身边,说道“该回去了,你知道,赵五命不该绝。”

    星辰转过头,顺着蓝拂衣的方向看去,望山王正站在角落,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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