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焰火中,隐约可以听到垂死挣扎的乌鸦,纷纷传来凄厉惨叫之声,但也有一些浑身带火的乌鸦,自火舌四溢的大殿漏顶仓惶飞出,就此侥幸逃离了这里。

    这场大火的猛烈程度果然如同高林所说,大殿实在过于空旷,本没有什么可烧毁的,所以只持续了不到一刻便渐渐消褪下来,但磷火的威力却几乎摧毁了大殿里的一切。

    半柱香的时间,对于几个皆修炼过龟息闭气的巡检司精英来说,已经足够维持他们在水下的性命。

    当他们纷纷冒出水面,回到地上之时,但见围绕水池周遭的尸体皆被烧焦,只是体内残火未尽,散发着可怖的猩红色光芒。

    举目四顾,皆是乌漆墨黑的残垣断壁,狼藉废墟,唯有那扇凭空而起的石门,依然完好无损,巍然不动的屹立在那里。

    这石门,是否和之前暗中启动诡丝开关的凶手,系同一人?

    高渐离凝眉聚目,走到其中一具黑烟缭绕的焦尸旁,蹲下身去,打量片刻,随手抽出腰间长刀,从被烧焦的肚皮上,剜下来一块险些和死者肉身融为一体的棱形铁牌。

    他不禁瞳孔紧缩,仔细打量片刻,才终于借助着周围的零星火光,勉强瞧见那上面刻着“黑天帮”三个大字。

    “黑天帮?”高渐离起身,皱着眉头,挨个走过那些尸体,诧异道,“师傅,快过来看,这些死者身上,好像都有‘黑天帮’的令牌。”

    高风急忙赶过去,拿过高渐离手中的棱形铁牌,凝视着上面的三个大字,又看了看那些尸体,不由惊叹道“当年鬼哭神嚎和冷殓大战黑天帮后,人人都以为黑天帮就此在江湖灭绝,但这些年来,依然会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江洋大盗,打着‘黑天帮’的旗号,到处行凶作恶。”

    他接着道“毕竟二十年前的黑天帮,因其作案手段神出鬼没,残忍乖张,给世人的心里留下了太多阴霾,虽然被灭了,但只要世人心中的噩梦犹存,自然会有一些沽名钓誉的杂碎将它死灰复燃,继续危害世人。”

    阿澈从高渐离的身后走向前来,沉吟道“可现在他们都死了,而且尸体被带到了这幽冥岛上。这说明······”

    高风道“说明什么?”

    阿澈叹道“凶手铲除奸恶,并非纯粹的坏人,但也并非什么好人,若是一般人又怎么想到,用这些尸体做局来引诱乌鸦害我们呢?”

    他目光游离,接着道“只怕神嚎大侠活着,也想不到这种诡计。”

    季火盈面露惧色的走上前来,似是心悸不已的说“这凶手······简直就是一个变态!”

    “可是,”阿澈一一扫视过他们,最后目光又落在了江林的身上,缓缓道,“这凶手就是我们其中的某一个人。”

    高林微眯起了眼睛,道“你接着说。”

    阿澈点了点头,道“好。”

    他接着道“既然凶手是我们其中的某一个人,那么他在地藏寺里,布下这一险局,又有何意义?”

    高林道“你什么意思?”

    阿澈沉思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刚才遇难,凶手又怎能独善其身?”

    他接着道“这地藏寺里的机关陷阱,显然不同于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诡局,总是会要了我们其中一人的性命,我实在猜不透,凶手搞这样一出虚惊一场,意义何在······”

    “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高林死死地盯着阿澈的眼睛,接着道,“你的意思是,凶手一方面在害我们,一方面又在救我们,而刚才是谁想到了办法救了我们,谁就是凶手了?”

    阿澈闭紧了嘴。

    “哈哈,哈哈,”高林阴沉着脸,故作强笑,“好你个阿澈,真没想到,你二师叔想到了救你们的法子,却反而成了凶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你不要忘了!”高林厉声道,“若不是你说尸气聚集之地,会产生大量的‘磷’,我又怎么会想到那个办法!在这之前,除了你阿澈喜欢神嚎那一套旁门左道,知道那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之中还有谁知?”

    高风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高林······

    高渐离为了平息尴尬,急忙走到阿澈的身边,挑眉笑道“阿澈,我记得当初我们得到那张幽冥岛舆图的时候,谁也拿不准究竟是按照神嚎为我们规定的路线去寻找镇天戬,还是另辟跷径,你当时说神嚎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你说你相信只要根据他的路线走到最后,他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高风点了点头,看向高渐离,道“其实阿澈当时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笑了笑,拍了拍阿澈的肩膀,“阿澈,或许凶手只是在变相考验我们,想要让我和你二师叔为当年做过的那件事赎罪,而我们之中,也不一定存在所谓的凶手,你说呢?”

    “不,我以前那样想,是因为我那时候觉得神嚎还活着,”阿澈抬眼看向高风,“可是师傅,我们现在已经确定,神嚎他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吸了口气,接着道“既然如今凶手是为了复仇而来,那么,他又怎么会存在所谓的考验?”

    高林的眼睛猛地一亮,道“阿澈,你刚才说什么?”

    阿澈用不解的眼神看向高林,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高林冷“哼”一声,道“你刚才说,凶手是为了复仇而来,——对不对?”

    阿澈点了点头。

    高林冷笑道“当年就是我和你师父高风害死了神嚎,而高山师弟不过是个从犯而已,若不是我们对他晓以大义,讲明利害关系,也危言耸听的告诉他,若是神嚎不死,平津王是不会放过你父亲的,高山师弟又怎么会跟我们一同杀了神嚎?”

    他接着道“既然如今凶手是为复仇而来,那么,我高林,又怎么会是凶手呢?凶手巴不得我死呢!”

    阿澈刚想要说什么,高林又打断了他。

    “你既然如此肯定凶手是为了复仇而来,那么你到底是不是在贼喊捉贼,故意离间我们?”

    高林的目光变得阴鸷起来,“在我们几个人之中,除了你对神嚎的那一套旁门左道颇有研究,我们又有谁清楚?你暴露了你的‘真面目’,你知不知道?”

    阿澈悲愤填膺,恨恨道“我父亲当年说过,说二师叔你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还说当年在陷害神嚎,篡改他的自荐信这件事情上,师父他老人家一开始并不同意,是你撺掇师父去做的,后来你们合力诛杀神嚎,也是你提出来的建议!”

    他怒视着高林,接着道“你表面风度翩翩,其实你是个心机叵测,不择手段的无情小人!又有谁知道你现在究竟是不是为了上位,而用神嚎大侠做借口,借机铲除当年知道内情的人呢?”

    “简直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今天就杀了你!”高林抽出长剑,离地而起,身体仿佛化作了一股龙旋风,径直冲向阿澈。——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高林七七四十九式幻影剑中的第四十九式“灰飞烟灭”!

    ——他是真的想要了阿澈的命!

    可就在这时,高风忽然瞪大眼睛,急如掣电般的飞起一脚,踹向横冲过来的高林,但见高林的整个身子偏离剑道,重重的飞向一旁的水池里,溅起了无数浪花。

    高风斜眼看着高林从水池里狼狈不堪的爬了出来,冷冷道“你若要了阿澈的命,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师傅······”季火盈急忙跑过去,想要搀扶起高林,却被颜面尽失的高林推了她一把,“不用你扶!”

    高林站起身来,垂头沉默了半晌,方才收剑入鞘,来到阿澈的身边,苦笑了一声,黯然道“阿澈,刚才是你二师叔一时急火攻心,失去了理智,你可不可以原谅二师叔。”

    阿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可以。”

    高林道“那好,我们继续赶路吧。”

    言罢,他便走进了前方的黑夜深处。

    根据凶手为他们留下来的幽冥岛舆图指引,在地藏寺的后方,有一道小门,走出去后,便可看到一条直通山脚下的羊肠小路。

    五个人行至山脚下的时候,天刚刚亮。

    “累死了······”高林打了个哈欠,“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在赶路行吗?”

    “也好。”高风颔首叹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师傅,”阿澈看着刚刚坐在地上的高风,“徒儿去四处转转,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充饥的东西,我们随身带的干粮都被那水池里的尸水弄脏了,如果前面的路上,我们找不到吃的,就糟糕了。”

    高渐离笑道“阿澈,我陪你去。”

    季火盈见高渐离要与阿澈同往,柔声道“师兄,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师妹,”高渐离笑了笑,“你休息一会儿,我和阿澈去去就回。就是找一些野果什么的,人太多了也没什么用,你是个女儿身,搁不住这样劳累。”

    “那好·····”季火盈莞尔一笑,痴痴的看着高渐离,“难得师兄这么关心你的小师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高渐离道“你应该这样。”

    高林盘腿坐地,看了看季火盈,不由得苦笑了两声,叹道“哎,真是女大不中留。”

    “师傅你!”季火盈瞪了一眼高林,“瞎说什么呢?”

    “好好,”高林闭上眼睛,“我不说不说。”

    附近的山林旷野中,并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果子,倒是有一些野生的蔬菜可以用来食用。

    阿澈和高渐离采摘了一些,两人刚要踏上归程,阿澈忽然说“师兄,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上还有‘磷’。”

    “磷?”高渐离伸出袖口,嗅了嗅,不由得面露苦色,“衣服好臭。”

    阿澈道“我的衣服也是。”

    高渐离疑声道“你确定?”

    阿澈道“我们的身上,有光,《博物志》里曾记载······”

    “你之前说过,我记得,”高渐离思索道,“是不是地藏寺里······我们用来躲避烈火的那口大水池里有‘磷’?”

    阿澈点了点头,道“磷在水中,自然不会燃烧,可是·····”

    高渐离道“可是什么?”

    阿澈道“可是阳光一旦出现,我们身上的那些残留的‘磷’,出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会自动燃烧。”

    高渐离大惊失色,道“那我们岂不是······”

    阿澈凑近高渐离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些什么······

    ······

    ······

    高渐离和阿澈采摘了一些回来后,几个人自是饥不择食,囫囵吞“草”,半饥不饱后,便又踏上了“征途”。

    出了山林,但见前方皆是一马平川的花草旷野,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此明媚之景,很难让人和昨夜那阴森可怖的后山,漫天阴霾的乌鸦,还有那些狰狞可怕的死尸联想在一起。

    可光明与黑暗向来只有一步之遥。

    行至中途,朝阳已经徐徐升起。湛蓝的天空上,竟然看不到什么白云,很快,几个人便感觉到了热。

    季火盈抬眼看了看那金黄色的艳阳,忽然眼前一阵眩晕,栽倒在了地上。

    高渐离见此,急忙将她搀扶了起来,“你怎么了师妹?”

    “我也不知道······就是头好晕······”

    “我背你走。”

    “好······”

    高林看着高渐离将季火盈背在肩上,点头叹道“我们别急着赶路,在前面找个地方,让盈儿歇一歇。”

    行至中途,但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其貌不扬的古屋。

    这古屋七丈见方,是有石头堆砌而成的。大概是以前岛民们在这里种了一些农作物,自建了这古屋,用来天热的时候,就在里面歇一歇。

    那古屋敞开着门,里面黑洞洞的。

    高风刚要走进去,高林忽然拦住了他,叹道“还是让我先去里面看看有无机关埋伏吧,阿澈总是怀疑我是凶手,我必须······哎!”

    他随后便走了进去。

    “高林,”高风解了解胸前的衣服,“这天都快热死了,如果里面安全,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当然可以,”高林走了出来,“渐离,你先背着盈儿进来,里面有张床,我收拾了一下,让盈儿先休息一会儿。”

    “好······”高渐离看了一眼阿澈。

    阿澈点了点头。

    高渐离背着季火盈走了进去。

    然而,就当高风要和阿澈一同走进来的时候,高林却突然关上了门,随手插上了搁置在门后的门栓。

    门外传来“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师叔你?”高渐离大惊,“你为什么不让······不让······”

    他忽然感到眼前的高林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对影,就此,和季火盈双双瘫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我在这石屋里点燃了迷魂香,”高林从袖口掏出了一只手帕,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出不了半柱香的时间,阿澈就会和高风在太阳底下,烧成一堆骨灰。”

    门外的敲门声更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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