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未至。

    天色却愈发的阴沉下来。

    泼墨般的密云四合,由东向西,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默化潜移,仿佛汇聚成足以毁天灭地的千军万马,追赶着那一轮苟延残喘的昏红落日。

    一行人走出了古殿,来到了外面荒草丛生,残砖败瓦的落拓院落里。

    当他们再次回头仰望这座暗红色的庞大建筑,忽然感觉到这座阴森的古殿,就像是一头蛰伏在此的嗜血怪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再次自投罗网。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如果现在可以退出的话,他们肯定这一辈子都不会在回到这个地方来。

    高风仰望上苍,眼角抽动了一下,似是隐现出一抹焦虑之色,叹道“天快要下雨了。”

    他看向高林和高山,接着道“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咱们是时候找个地方夜宿了。”

    高林点了点头。

    高山却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眯起眼睛,环视四方的阴云密布,暗自嗟叹道“凌空,破空,为师改日再将你们的尸体火化,若能活着离开这幽冥岛,为师带着你们的骨灰,回去后……定当将你们风光大葬……”

    这位向来“严父”一般的师傅,平时口气张狂霸道,此刻却充满了慈悲怜爱,且饱含了英雄末路的萧索悲凉。

    一行人听罢,无不触目伤情,那唯一的女弟子季火盈,已经开始用袖口悄悄地擦拭掉了眼角的热泪。

    “师傅!”

    一个人自高山的身后站了出来,目光凛凛的看着他,悲怆道,“有徒儿在,您老人家不会有事的。”

    高山侧身回头,但见他唯一的弟子高行空,那一张布满虬髯络腮的刚毅的脸,已经因为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而涨的满脸通红。

    他的眼眶渐渐的湿润了。

    早已不知忘记多少年,不知道是何滋味的眼泪,竟在这一天数次酣畅淋漓,可就因为这位爱徒的一句话,让他再次失控……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高行空的肩膀,点了点头,然后便背过身去,他再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在他那张已是皱纹从生的老脸上,他那混浊的老泪究竟有多么的狼狈……

    “师傅……”

    高行空的声音哽咽,本想继续说些安慰师傅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干,再也无法开口,随即,这位铁血少年的眼泪夺眶而出。

    佛说。众生皆苦。

    人生一世,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时光不能重来,海水无法倒流。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

    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永远不会在回来。

    季火盈站在高林的身后,凝眉注视着被师傅紧握在手中的幽冥岛地图,吟道“师傅,徒儿在看看这张地图。”

    高林眯起眼睛,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地图递给了季火盈。

    季火盈接过这张幽冥岛地图全貌,开始心神专注,顺着上面所标注的路线凝神聚目的看下去。

    在“鬼哭神嚎”所标注的路线上,除却出发点的凌家宫殿,一共有五处地标,分别是河流,山林,寺庙,小镇,最后的地点,便是一座勾勒出“镇天戬”的宫殿。

    而这座宫殿所在的位置,却是前一处地标小镇的中心。

    季火盈开始用手指测量地图上面地标与地标之间的距离,不一会儿,便开始秀眉微颦,疑声道“师傅,之前我就觉得这副地图很别扭,可到底是哪里不正常,我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你看,这最后安置镇天戬的终点,不还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宫殿吗?”

    高林挑起一只眉毛,诧异的看着季火盈,道“你说什么?”

    季火盈将手中地图平摊在手中,递到高林的眼下,道“师傅且看,这张地图南北东西的边缘地标为何如此相互对应?”

    高林皱紧眉头,拿起这地图,仔细的观测了一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声道“高风,高山,你们快过来看,这根本不是一张正常的地图!”

    高风和高林相互对视一眼,骤生疑心,匆匆赶过去,围在高林的身边,目光锁在了那张诡异的地图上。

    高林一手托着地图,一手伸出两根手指,指着上面的地标,道“你们看,这张地图哪里是什么幽冥岛的全貌,所有的边缘地标都遥相呼应,如出一辙,分明是一张被扭曲重塑的地图,你们看明白了吗?”

    他看着依然一头雾水的二人,接着道“就像是一个人的脸,五官被人调离了原来的位置,甚至两只眼睛被分割开来,一只放在了额头上,一只放在了下巴的位置。”

    阿澈,高渐离,高行空听到高林这样说,纷纷赶过去,一行人全部凑近高林的身边。

    高林点了点头,独自“嗯”了一声,似乎是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观点。

    又道“打个比方吧,简而言之,这就像是一副对折起来的《清明上河图》,被人从中间不规则的剪成两半,然后从对折的接口处重新粘合了起来,又巧妙的修饰了一番,变成了另外一副《上河清明图》。这凶手好像在‘玩’我们啊,这圣物镇天戬分明就藏在我们身后的古殿里!”

    “可是师傅……”季火盈似是忧心忡忡,有些畏惧的瞧了一眼身后的古殿,“那里面机关重重,我们……”

    此时,高渐离凝神瞧着这张诡奇的地图,思索道“如果这张地图真的是一副二师叔所说的‘上河清明图’,那么放置‘镇天戬’的地点,应该就是这座古殿的另一面。”

    他接着道“你们仔细看这地标南北边缘的两座宫殿,里面的假山,庭院,楼阁,所在的位置是不是不太一样?还有外围的村镇,所标注的道路和房屋好像也不太一样?”

    “的确如此,怪不得我们一开始没有看出来,这是一张被凶手做了手脚的地图。”

    高山点了点头,继续道“这宫殿的所在位置是凌家,而凌家所在的位置正是村镇的中心位置,这张地图既然把村镇和凌家一分为二,那么镇天戬就应该在宫殿另一边的出入口。”

    季火盈道“那是不是我们现在从这里绕到宫殿的另一个出入口,就可以躲过‘鬼哭神嚎’所设下的那些机关陷阱,顺利的把镇天戬找回来?”

    她挑了挑眼眉,美目流波,冷冷道“说不定现在那已经被三位师叔打残废的‘鬼哭神嚎’就躲在古殿的另一端,到时候就把他碎尸万段!看他还能不能再次活过来!”

    高山看向季火盈,点了点头,原本忧伤备至的目光闪现出一抹欣慰之色。

    “不可,”阿澈忽然道,“万万不可!”

    众人皆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

    之前,高林就曾怀疑阿澈是“鬼哭神嚎”的帮凶,虽然诚如高山所言,这一切都是高林的臆测之言,可是无风不起浪。

    经过高林的一番煽风点火,其实所有的人都已经怀疑起了阿澈。

    即便是一向把阿澈当做半个儿子的高风,此刻看待阿澈的眼神,竟也变得疑心暗鬼。

    阿澈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颔首低眉,嘴角划过一丝苦笑,道“‘鬼哭神嚎’在信件中指出,幽冥岛上到处都是机关陷阱,他所言非虚。”

    他接着道“实不相瞒,父亲生前曾提起过‘神嚎’,他说此人虽然是怪人中的怪人,但他也是一个一言九鼎的男人。我相信,如果我们根据他的指引走到了最后,他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或许……

    “那前仇旧恨,就会一笔勾销……”

    “怕只怕……”阿澈抬起眼睛,看着他们,“如果我们不依照地图的指引来,他总有办法让我们……”

    “放屁!”高林讥讽道,“我们来到这里,这隐于暗处的凶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

    阿澈看着高林,冷冷道“二师叔,‘神嚎’不是你,和你不一样。”

    高林的一只手,用力的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你什么意思?”

    他凝视着阿澈,握剑的手缓缓向上,那锋芒毕露的剑身,慢慢地被他拔了出来。

    “住手!”高山冲过来,用一双大手攥在了高林的双肩,“老二你疯了!”

    “这孩子可能太天真了,”高山道,“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自从高山知道阿澈是他三师哥高火的遗孤后,对他的态度便开始和以前呈两极化。

    他之前还因为阿澈说出了被高干杀死的那个鬼面人,正是“铁胆大侠”杨振,而恼羞成怒,指责阿澈,杨振的主人,即是凌客川一家人的血海深仇,是他们“四大神捕”鼎力出手才剿灭了攻占屠杀凌客川家园的海盗,所以那冒充“鬼哭神嚎”的鬼面人绝不是杨振。

    因为,铁胆大侠真的没有理由去暗杀他们。

    ――可是后来“鬼哭神嚎”在信中指出,此人正是杨振。

    而后,包括高山在内的三大神捕,谁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深度追究对错,就这样不了了之。

    可是他们的几位弟子,虽然无人敢在追问下去,但心中早已是疑窦丛生。

    ――这里面,必定有所蹊跷。

    如若不然,当高渐离向师傅高风提出诸多疑问的时候,高风不会狠狠地瞪他一眼,而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那些问题。

    “老四,你刚才听见阿澈在说什么吗?”高林倒吸一口凉气,“他在说――新仇旧恨!”

    高山冷冷道“那又怎样?”

    他对高林投来失望的目光,接着道“二师兄,你太可怕了。我以前从未意识到,你是如此的可怕。”

    “可怕?”高林诧异道“可怕?我可怕吗?难道比引我们入局的凶手,‘鬼哭神嚎’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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