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巡检司内,一间厢房中的木床上。

    “哎……”

    阿澈抓了抓脑袋,叹了口气。

    又失败了……不是吗?

    他起身走向门外,明亮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抬起一只手遮挡阳光之际,才隐约瞧见院落里的古木下,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定睛看去,发现那人竟是大师兄高干。于是便走了过去,道“师兄。”

    高干看着他,道“你醒了。”

    阿澈露出僵硬的笑容,颔首道“嗯。”

    高干点了点头,道“阿澈,不要走前门,走后门,回家去。”

    阿澈瞪大了眼睛……

    高干冷漠的笑了笑,道“是这样,圣上听闻杀害平津王爷的凶手冷殓被抓,已经摆驾巡检司,决定亲自审判冷殓,杨司长和师父已经率领巡检司全体人马在外面迎接,所以……”

    他看着阿澈,接着道“你明白了吧?”

    阿澈苦笑一声,喃喃道“我明白了师兄,那我明天再来。”

    高干又在点头。冷漠而刚毅的脸上,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阿澈低下头,转身离去,留给高干一个落寞而萧索的背影。

    ――就因为他整个人看上去呆头呆脑,木讷的像个傻子,巡检司害怕他会影响了整个团队的荣誉,无论上面有任何官员前来视察,内部有任何仪式上的活动,巡检司都会把他排除在外。

    ――就因为他时常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时常在出任务的时候像个可怜的“怪胎”晕死过去。拖大家的后腿。所以上至师傅,下到比他还小的小兵,整个团队都在刻意的鄙弃他。

    他就这样苟延残喘,厚颜无耻的坚持着,忍受着他们的冷嘲热讽。

    他的确想过辞职不干的。

    他有手有脚,即便做个上山砍柴的樵夫也可以把他的老母亲照顾的很好,可他为什么还在坚持?

    是的,他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不能……

    皇帝亲自审讯冷殓,一来是因为皇室宗亲平津王被此人暗杀,二来,是因为――和平津王的死亡一同在皇城消失的,还有朝廷圣物“镇天戬”。

    一百多年前,皇室宗亲德昭王爷于三法司浮沉半生,因为为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执政期间身受百姓爱戴,太皇陛下在临终前甚至一在有过想要修改遗诏,让德昭王爷继承皇位的打算。

    可是却被德昭王爷婉言谢绝。

    于是,新帝登基后,出于对德昭王叔的敬仰,便令工匠用黄金为德昭王爷打造了一把重大九九八十一斤的金锏,并颁布圣旨,告之天下,此金锏名为“镇天戬”,可以上斩昏君,下斩奸臣,现特赐德昭王爷一脉,世袭罔替,受万民敬仰。

    于此,德昭王爷与太皇新帝三人之间的这段佳话,便世代流传了下来。

    不过,又过了几十年,德昭王爷风烛残年,油尽灯枯之际,便主动提出让新帝收回金锏,――这当然是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子孙后代无法堪此重任。

    新帝自然知道德昭王叔这番思虑是发自肺腑,而绝非推诿。他们叔侄二人亲如父子,心照不宣,所行之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于是――他没有收回这金锏。

    ――只是收回了它至高无上的可怕权力。

    从此,金锏便作为朝廷圣物,仍旧由德昭王爷一脉保管。

    从此,“镇天戬”不仅仅只是一种尊贵的象征,而是代表了一个忠义时代的标志,激励群臣去前仆后继的追随这种神圣而崇高的精神。

    如今,“镇天戬”传到了平津王这一代,竟然被江湖贼人夺了去,还把平津王杀死了,当真惊了龙颜,所以,当朝天子才会摆驾巡检司,亲自审讯冷殓。

    苍穹如盖,墨云低垂,犹如一只狰狞而阴郁的魔鬼,笼罩在整座帝都的上空。

    全身血迹斑驳,昏死过去的冷殓,被沉重的铁链枷锁束缚着,跪在殿堂内的审讯台下。

    他的左边,站着三位太医院的太医,各自提着黑色的医箱,随时在等待救他的性命;右边,站着三位巡检司的捕快,分别拿着形态迥异的刑具,随时在等待着为他用刑。

    这就是传说中的巡检司残酷至极的“冰火地狱”!

    一方面,确定犯人绝不会在审讯的过程中突然暴死,一方面,只要不死,就会大刑伺候。

    ——若是一般人,只要看见这种骇人的阵势,便会备受惊吓,甚至会尿了裤子。

    可是,对方是冷殓。

    即便是他尝受了如此痛苦的极刑,在鬼门关内外徘徊了许多次,但他仍然没有承认,他就是杀害平津王爷,盗走朝廷圣物的逆贼。

    皇帝大失所望,他看着颓废不已的巡检司杨司长和他身边的高风,愤恨不已的拂袖而去,临走时便撂下一句话——“一个月之内,朕要镇天戬完璧归赵,如若不成,你杨司长自当提头来见!”

    杨司长战战兢兢的目送暴走的皇帝,一直等到皇帝消失在敞开的大门外,才转眼看向高风,目露失望之色,继而是冷笑,道“高老弟,你老哥都一把年纪了,本来都向圣上递交了致仕的折子,若不是因为这件案子,现在早就告老还乡了,而你这个二把手说不定就会晋升大司长,可现在呢,本官非但走不了,脑袋还说不定会搬家,若是本官有什么意外,你高老弟能独善其身吗?哼!”

    说罢,杨司长也拂袖而去。

    高风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殿堂的门内,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隐约出现了一丝焦虑。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整个巡检司最不受待见的弟子,也是他高风最不能抛弃的弟子。

    这个人笨手笨脚,几乎一无是处,也总会给巡检司带来很多麻烦。

    巡检司的弟子们,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甚至,还会在背地里捉弄他。

    就在昨天,大徒弟高干便伙同几个弟子便设计捉弄了他一番,——在他回家的路上,故意制造了一场混乱。

    ——夕阳逝去的黄昏大街上,一个刻意装扮成虬髯老人的巡检司弟子,走在他的前面,明目张胆的盗走了一位外出妇女的荷包。

    ——他虽然人笨的厉害,一旦遇到着急的事情有时候还会晕死过去,但他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维护治安,所以他奋不顾身的追向前去。

    可是······可是·····

    在街道转角的时候,他却在不经意间,被他的几位同寅,泼了一身“有备而来”的粪便,然后用棍棒将他一顿暴打。

    不错,挨揍的这个弟子,正是阿澈。

    高干这样做,意思很明显,——高干不希望他参与接下来抓捕冷殓的行动。

    可若非身为师傅的高风,在回家的路上亲眼看到这一幕,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却不想走上前去怒斥高干几个弟子,因为······他也不想阿澈参与抓捕冷殓的行动,――这对于阿澈这个“傻小子”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他就这样看着被淋上一身粪便的阿澈,用颤抖的胳臂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任由那些无情的棍棒落下来,看着几个打他的弟子得意洋洋的远去,看着他独自一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的赃物,垂头走向昏暗的街道远方。

    师傅的眼角,竟流落下来一滴干涩的眼泪·····

    “师弟······我高风······对不起你······”

    高风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提着酒壶,踉踉跄跄的醉汉背影,独自走在了无人迹的飘雪大街上,。

    那人,是阿澈的父亲——郁铁恨。

    亦是他高风的师弟。

    又是黄昏。

    高风来到了阿澈的寒舍中。

    他带来了一箩筐的鸡蛋,还有一只烧鸡,一壶烈酒。

    阿澈的母亲,当年虽不能说是芳华绝代,但也是明眸皓齿的大美人。

    只可惜自从郁铁恨死了之后,便终日郁郁寡欢,只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个满脸沟壑,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高风来了之后,她什么也不说,高风放下那些鸡蛋,她还是什么也不说。

    她只是拿出了几个鸡蛋,便走进了厨房去炒做菜。

    高风示意阿澈将烧鸡大卸八块,然后便坐在了破旧斑驳的木桌旁,打开烈酒的盖子,自己独自一人喝了一口酒,拿起了一只鸡腿,放在了嘴里。

    “阿澈,你快吃。”

    阿澈也抄起了一条鸡腿,放在了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香。真香。”阿澈一边说,一边对着高风嘿嘿的傻笑起来。

    高风看着他,苦笑道“你喝口酒不?”

    阿澈摇了摇头,道“师傅莫劝。这辈子徒弟都不会喝酒的。”

    高风苦叹,苦笑。

    ——阿澈的父亲就是喝酒喝死的。所以阿澈天生就和酒有深仇大恨。

    “快吃吧!”高风道,“吃完后,跟师傅去巡检司。”

    阿澈好奇的问“干什么?”

    高风盯着阿澈的眼睛,道“你去帮为师······会一会那个冷殓。”

    阿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道“冷殓没有说出他到底把‘镇天戬’藏于何处吗?”

    高风摇头,嗟叹“没有。”

    阿澈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道“师傅,我需要冷殓这个人的背景卷宗。”

    高风点了点头,道“这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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