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秋以土遁之术,穿墙过屋,最终来到主干大街上才停下脚步,脸色晦暗。

    刚才不是他敌不过李玄都,真要生死之战,以他临近先天境的修为,就算他是不擅厮杀的方士,也不惧什么,可在他看来,没必要多此一举,毕竟在他身后还有青鸾卫大队人马,何必要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只是想要盯住此人,恐怕也不是一件简单事情。先前他从那柄雷刚剑的剑柄上截取来的一丝气机现在已经完全溃散,想要继续以寻气之术追踪此人已是不能,难道真要动用那门极为损耗自身寿数的手段?

    想到这儿,白愁秋的心情愈发晦暗,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青鸾卫的援军能够尽快赶到此地。

    另外一边,只剩下李玄都和张琏山、马素珍三人。

    在马素珍的推拿之下,张琏山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上身可以勉强活动,但想要继续动手还是力有不逮。再者说了,就算他能动手,也自知不是李玄都的对手。

    李玄都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只是对身后招了招手。

    一直躲藏在门洞里的周淑宁这才小心翼翼地跑出来,来到李玄都的身后,然后探出半个脑袋。

    方才白愁秋不是没有动过用周淑宁要挟李玄都的心思,只是李玄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始终把注意力都放在周淑宁的身上,若有人想要对周淑宁出手,必然要被李玄都的双掌拍成重伤。

    白愁秋早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他已经不敢再去贸然拼命,换而言之,有机会,他会抓住,就像这次在意料之外的出手,可没有机会,他便不会像年少时那般甘冒着生命之险去创造那个机会。

    虽然他有土遁之术,但他还是没有选择去冒着被李玄都打成重伤的危险,去擒住那个很有可能是李玄都软肋的小姑娘。

    如果说白愁秋有力却无心,那么张琏山和马素珍却是连这个力也没有了,哪怕这个小姑娘距离他们近在咫尺,可他们有自知之明,哪怕拼出性命,怕是也碰不到这个小姑娘的一根毫毛。

    李玄都任由小丫头抓住自己的袖口,对二人说道:“好一个正道十二宗,可这个世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你们说自己是正就是正了?”

    “当然,也不能说你们不正,最起码跟邪道十宗比起来,你们还是当得起一个‘正’字,只是有那么点名不符实而已。”

    拽着李玄都衣袖的周淑宁毕竟还是少不经事,这些话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看着那男女,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先是那种被人戳中痛脚的恼羞成怒,然后是敢怒不敢言的悲愤。

    李玄都继续说道:“正道十二宗,邪道十宗,共是二十二个宗门,共分这偌大江湖。如今邪道十宗已经在西北起事,划去半壁江山,可我们正道十二宗却还在当年帝京一战的泥潭里兜兜转转,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到这里,李玄都一挥袖,他的出手太快,张琏山和马素珍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见一道气机已经落在张琏山的身上,帮张琏山彻底化去方才仙鹤指的余韵。

    “还有一些人,既不属于正道十二宗,也不属于邪道十宗,被称之为散仙人物。或是游戏人间,或是隐居清修,不问世事,至于这人间如何,苍生百姓如何,他们从来不在乎。”

    “且不去说这些人,也不去说邪道十宗,反正他们已经自认为魔道,只说我们正道十二宗,这些年来打着正道的名号,享受世间尊崇,又做了几件正事?是不是太过道貌岸然了些?”

    听到这里,马素珍忍不住出声讥讽道:“那你这位英雄好汉又做了什么?与我们为难?”

    李玄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做了什么?是了,做了却没有做成,与没做又有何异?”

    李玄都抬起手臂做了个握剑的动作,“我不懂如何主政一方,更不懂得牧守天下,但我始终觉得张肃卿会是个合适人选,最起码要比当今的谢太后要合适一些。”

    张琏山知晓几分当年秘事,脸上顿时流露出凝重之色,轻声问道:“阁下曾经参与过当年的帝京一战?”

    李玄都没有正面回答,说道:“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话语,是因为我认识你的兄长张鸾山,有些交情,他是个有见地的人,只是命途多舛,无缘正一宗的掌教大位,让人惋惜。”

    张氏一族,乃是正一宗的嫡系一族,正一宗的半数掌教都是出自张氏一族,到了李玄都这代人,刚好是山字辈,同辈之中,年轻者如张青山,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年长者便如张鸾山,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说到张鸾山,可谓是大名鼎鼎,往前推移二十几年,此人也是少玄榜上之人,眼看着前途一片大好,再加上他张氏子弟的身份,将来接任正一宗的掌教大位也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求道之艰辛,修真之艰难,往往就在于出人意料四字。从先天境到归真境的门槛,也是从登堂入室三境到出神入化三境的门槛,想要迈过这道门槛,殊为不易。当年的李玄都是在被无数仇家追杀的过程中,于生死一线之间悟道,方能五气归一,踏足归真之境,所以李玄都的门槛是“生死”二字,而颜飞卿的门槛则是一个“情”字,所以这位正一宗掌教才会灭情绝性,以纯阳入道,至于他与苏云媗要结成道侣之事,则是涉及到两大宗门的结盟,与“情”之一字并无太多瓜葛。

    情关一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无非三策。上策忘情,中策极情,下策灭情。能真正做到忘情之人,无一不是能证道飞升的祖师人物,心如明镜,不惹尘埃,挥慧剑斩情丝;能做到中策的,则多是世人口中的痴情种子,海枯石烂,可歌可泣;至于下策,则非大毅力不可,壮士断腕,心如磐石,便是颜飞卿这等人物。

    更多的人,却是陷于其中,满身泥泞,挣脱不开,超脱不去。

    张鸾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他堪称惊才绝艳的资质,本该比颜飞卿更早跻身出神入化三境的归真境才对。

    一旦跻身归真境,跨过这道天堑一般的门槛,就算是天人境,也极有可能是张鸾山的囊中之物。

    到那时候,太玄榜上有其名,又是正一宗掌教大真人,这是何等的煊赫身份?

    需知如今太玄榜上第一人,也不过刚刚踏足天人境二十年而已。

    可偏偏张鸾山这位被无数宗门长辈寄予厚望的英才,如何也迈不过这道情关门槛。

    人生最苦处,只是此心沾泥带水,明是知得,不能断割耳。

    张鸾山年龄渐长之后,少玄榜无其名,太玄榜上亦无其名,终究是泯然众人矣。

    如今世上,谁人不知颜飞卿?又还有谁记得当年的张鸾山?

    听到李玄都如此说,张琏山不禁悲从中来,双手拱手作揖,嗓音竟是有几分哽咽,“还望尊驾留下名号,贫道回山之后,定向家兄禀明此间详情。”

    李玄都说道:“我姓李,双名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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