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动乱(下)

    在这一刻,春瑛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既然有危险。当然不管三七二十一,逃为上着了!可是,她现在跟着二老太太,周围又一堆人,光是老人家的腿脚不便,就不可能走得快了。丢下人群自个儿逃走,又不可能,除非东府全家死光光,不然她这时候逃了,就算最后留得命在,有个弃主而逃的名声,也别想能有好下场。她拼了这么多年,怎能放任自己功亏一篑?!

    电光火石间,春瑛狠一咬牙,忽然弯腰将二老太太猛一背起,便撒开腿往前跑。二老太太和其他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吓了一跳,被她大喝一声:“快跑!”方才醒过神来,当即往前方蜂拥而去。有人因为太过害怕,往别的方向逃了,一见有陌生人拿着火把从后方赶过来。便连声尖叫,还有人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松颐院内外乱成一团。

    春瑛虽然比别的丫头有力气,但也撑不住百来斤的大活人,只是她心头死死牢记一个“要活下去”的念头,居然坚持跑到了正院。但她再也没力气往前跑了,脚下发软,还好秋雁一直紧紧跟在后面,见她步履不稳便伸手来扶,她才没带着二老太太一起摔倒。跌跌撞撞紧随在后的四小姐忙问:“祖母、祖母,你要不要紧?!”

    二老太太一路被颠得厉害,只有喘气的份儿了,哪里说得出一句话来?

    落在最后的徐大娘叫道:“他们追上来了,快走!前院有四少爷和图先生在,他们必能守住的!”话音未落,一群女人又慌乱起来,有几个小丫头忍不住大哭出声。

    春瑛咬咬牙,又要再伸手去背二老太太,秋雁与百灵慌慌张张地将后者扶上她的背,她脚下发软,差点没跌倒,硬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陌生的男子便拿着长枪从前方冲了过来,吓得她尖叫一声,心头大叫“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不过那男子并未冲着她们过来,反而是朝着后头的乱兵去了。很快就截住了跑在最前头的人,一枪戳了个透心凉。

    春瑛愣愣的,又看着几个穿着军装拿着武器的青壮男子冲了过去,接着四少爷拎着把剑跑了过来:“祖母,妹妹,你们都平安无事吧?无错不少字!”四小姐哭喊着“哥哥”,扑了上去。四少爷安慰了妹妹几声,又赶上来看祖母。二老太太已经歇过气来,滑下春瑛的背,倚着秋雁弱弱地道:“好孩子,千万小心别伤着,你母亲呢?”

    “母亲平安无事,大洪正好回家报信,带着几位军爷,把前头的乱贼砍了两个,领头的已经拿下了!东城兵马司的人也赶到将其他的人捆了起来。只是听到府后又有异状,那个贼首说,分了两队人,一队往后门去了,一队去了侯府,孙儿正担心祖母会受惊呢!”

    四小姐哭道:“我们也以为一定逃不过了。还好春瑛背起祖母,跑了这么远,我们只知道跟上,总算遇到了救兵!”

    四少爷闻言忙向春瑛施了一礼:“好姐姐,多谢你救了祖母。”

    春瑛正盯着远处的厮杀,还有些愣神呢,见状忙摆手:“不……不用,我只是……我只是……”心神渐渐定了下来,说话声音也稳多了,“四少爷,我只是尽本份,快扶了老太太到安全的地方去吧,这里……”

    四少爷醒过神来,忙把剑随手递给了徐大娘,亲自扶着祖母往前走了。

    总算到了安全的境地,春瑛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后面的血腥场景,缩了缩脖子,暗暗庆幸自己命大。

    前院里,东城兵马司的人正押着乱兵守着,因此她们去的是正院的上房。二太太卓氏带了大丫头们赶过来接手侍候,春瑛也顾不上表忠心献殷勤了,反正她这回的功劳足够大,便一心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往地上一坐,只觉得浑身都在发软,一点都不想动。上房里人来人往的,一时也没人注意到她,好不容易歇过气来,撑起身。那边已经找自己找很久了。

    卓氏含泪走过来道:“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了,雅君方才跟我说起当时的情形,真吓得我出了一声冷汗。谁知道那些乱贼会来找上我们家呢?居然朝老弱妇孺下手,真真下作!”

    春瑛扯了扯嘴角,实在没心情去说好话,只好说:“老太太没事吧?无错不少字当时跑得急,可别颠着了她老人家。官兵既然来了,那就是没事了?不会有反贼躲起来寻机杀人吧?无错不少字!”

    卓氏脸色微微一变,匆匆丢下一句:“老太太受了惊吓,你快去看看她。”便又带人往前院去了。

    这场祸及东府的动乱,在天明时分落下了帷幕。到侯府与东府肆虐的乱军,恰好是那位羽林叛将及其亲兵,还有一部分是逃跑路上遇到的其他叛乱队伍的人。起事落败后,他们分别在内城中逃窜,无奈城门紧锁,官兵又追得紧,偶然遇上,会合到一起后,都觉得自己是逃不掉了。那叛认为自己会落到这个田地,都是李彦多管闲事的结果,若不是他找来的武将曾统领自己手下的士兵,把大部分兵力都说降了,自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怀恨之下,便带了人来报复,打算死也要叫李彦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不料东府早有准备,他们费了大力气闯进来,官兵也到了。

    二老爷李彦直至天亮以后,才从皇宫匆匆赶回家中,见到大门上被乱军用刀枪砍出的伤痕,以及台阶上仍未洗净的血迹,也隐隐有些后怕。到了前院,与东城兵马司的人见过面。便沉着脸去看那叛将。

    那人被暂时关押在空屋里,衣衫凌乱,盔甲破了一个大口,身上到处是血迹,只是他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头发却忽然灰白了一半,叫人一看,便不由得愣住。

    李彦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冷冷地问:“澹台将军,你可后悔了?!”

    澹台明昊惨然一笑:“有悔不悔的?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李彦冷哼一声:“直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本当前程似锦,为何偏偏想不开,跟那些叛党搅和在一起?!”

    “前程似锦?”澹台明昊仿佛听到笑话似的,满面嘲讽,“兴许我曾经前程似锦,只是自从被皇帝派去陪梁太师宣了一回旨,我的前程便再也没有了!明明是奉皇命而行,皇帝却偏偏把我视作眼中钉,我还能怎么办?!若是恪王登基,我至少还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轮,盯紧了李彦,“李大人,在今日之前,你的际遇与我何其相似?!明明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却因为皇帝的疑心太重,不但没得封赏,还要投置闲散。难道你会甘心吗?你就不怕……将来会象我一样,被皇帝随便寻个罪名,就打发得远远的?兴许连官位富贵都没了?!”

    李彦睨着他,摇了摇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圣上若有心闲置你,就不会一直安排你在外地任职,去年秋天又将你调回羽林军了。所谓忠臣良将。岂会因圣上一时冷待,便生了反叛之心?圣上只是略试一试,你就一路沦落,又能怪得了谁?!”

    澹台明昊浑身一震,似乎明白了,瞬间软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李彦没再理他,只是出去跟东城兵马司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赶到二门内去看望母亲。

    听到母亲脱险的经过,他也捏了把冷汗,转头发现救主的是那日排喧过的春瑛,妻子卓氏又在边上,不由得有些尴尬,干巴巴地对春瑛道:“做得好,我原看错了你,以后好生服侍老太太,我自会记得你的功劳。”

    春瑛听了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嘴上应了,背过身便忍不住嘀咕,二老爷几时“看错了”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动乱的起因经过渐渐清晰。原来二老爷李彦和几个从北方边城回来的将领,在面圣时呈上了一封密折,里面揭发了某名将领私养军队,贪污兵部军饷,勾结清军,导致朝廷军队在战争前期失利的罪证,还附上了证据。皇帝震怒,无奈那名将领在军中颇有名望,又跟恪王府有些牵扯不清,可以说是恪王争权的有力支持者,他只能徐徐图之,特命李彦等人不得声张。接下来,有御史弹劾几家权贵子弟在京城南郊南苑周边扰民,强抢民女,闹出人命,其中就有那位将领的独子。皇帝见有了好机会,便想拿这个作借口,夺了那将领的军权,还以元宵灯节期间需要加派人手加强京城治安为由,调动羽林军以防万一。没想到消息走漏,那将领与恪王府要先下手,皇帝只好提前发动。也是因为太过仓促,没安排好,才会算漏了澹台明昊这个人,导致东华门被烧,内城也有不少官宦人家受到乱兵波及。

    东府经历这场劫难,可算是伤了元气。不论是守在前门的青壮,还是守在后门的家仆,都各有死伤。全府死了十七个男子,八个女子,伤了三四十人;前头大门与墙都被撞歪了,府后一大片屋子被火烧黑,连松颐院后堂也受到波及,后门被撞坏了,墙头塌了几尺宽的口子,东西打坏无数;后街一带,有几间房屋被烧,倒没伤亡,只是有一个年纪上了七十岁的老仆受了惊吓,一命呜呼了。

    二老爷忙着上朝去料理善后,卓氏在家也不得闲,整修房屋,抚恤死伤者家眷,重新采买摆设与添置人手等。四小姐也过来帮忙。春瑛则整天带着一群丫头,照顾二老太太。也许是因为受了惊,她的身体越发坏了,特地请了太医来,吃了几天药,方才好了些。

    春瑛闲下来时,到处去打听自己认识的人的消息,得知银环、小莲花都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没过两天,侯府的情形也传到了东府众人的耳中。相比于东府,侯府房屋毁坏得没那么严重,但也有些伤亡。听说当天晚上二少奶奶梁氏被吓着了,大声喊着她是梁太师的女儿,没想到却被叛军隔远射了一支箭过来,正中她身边大丫头的手臂,她当即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便听到娘家被问罪的消息,打击更大。倒是三少奶奶范氏在这场动乱中,组织家仆抵御乱兵,赢得众人的赞叹。由于老太太与太太安氏都受了惊吓,前者便索性将管家大权都交给这个孙媳妇了。

    又过了两日,东府上下重新安定下来,烧坏的地方都整理得七七八八,死伤的人也都处置了后事,受了惊吓的人也都恢复了,春瑛才得了空,从青鸾那里打听二老爷“看错”她的事。

    得知事情来由,她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又不好当着青鸾的面发泄,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我本就不是个忠仆,若真是一门心思忠于主家的,当初也不会到这府里来了!”

    青鸾推了她一把:“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老爷又不认得你,不知道你的为人,一时误会了也不奇怪。如今他不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了?这回你真真是立了大功了,日后谁不敬你几分?”

    “我干嘛要人敬着?”春瑛撇嘴,忽然想到,以前不敢直接说要出府,是因为担心主人家会认为自己不忠,一生气,搞不好就不肯放人了。但现在有了救主的功劳,谁也不会再质疑她的忠诚,那是不是代表,她说话可以少几分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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