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春瑛把自己的活都干了。也顾不上教新人规矩,便回到房间坐着发呆。

    青姨娘先前说好了,今天放她回家去,把亲事告诉家人,问问意见,再做决定。春瑛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不管家人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而且也有把握,父母不会点头,因此回不回都一个样,但是留下来看到某些人的脸,她又觉得心里咯应。

    犹豫半晌,她还是起身收拾起最近得的值钱物件和给父母弟弟以及周念新做的衣服鞋袜,打算回家走一遭,就当作是放假了。

    才收拾到一半,十儿便气冲冲地跑了进来,随手将怀里的包袱往她床上一丢,便重重坐在凳子上生气。春瑛看了看包袱,又看看她,留意到她眼皮子略有些红肿,便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要回家去?”

    “气死我了!”十儿怒道。“二姐居然帮我讨了假,叫我回家去告诉父母,要他们答应我嫁给那蔡胖子!”

    春瑛皱皱眉:“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今天怎么忽然变了卦?”

    “谁知道呢?她说既然你不肯嫁,那总不能放过这门好亲事。我呸!什么好亲事呀?!”十儿狠狠地扯着手帕,径自生了一会儿气,便将帕子甩开,拉住春瑛小声道,“我跟你说,昨儿晚上回去,我几乎哭了半宿,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二姐,可后来我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她凑近了些想要继续说,又觉得不太稳妥,瞧了瞧门外,索性冲到门边把门关了,又下了窗子,才将春瑛拉到床脚处,挨到她耳边道:“二姐说她嫁那个姓周的,是为了保王家,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咱们王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想啊,如果叔爷爷真个不当总管了,有老太太在,就算太太再不乐意,侯爷也不会亏待叔爷爷的,即便老太太有一日……那啥了。侯爷总还要顾着其他人吧?叔爷爷为侯府辛苦了一辈子,临老被人踢开,连子孙都保不住,其他几家会怎么想?别说什么犯不犯事的,哪个管事手上清白?”

    春瑛眨眨眼,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说得也是,而且你们姓王的一大家子,足有百多口人,算上那些小的,就更不止这个数了。真要将你们都打发了,侯府也该乱套了!而且你们一族里有好几家都是跟的其他主子,未必会受影响。”想了想,“也许南棋是担心你们会吃亏?就算不被赶走,丢了肥差,也不是让人高兴的事。”

    十儿撇撇嘴:“会担心丢肥差的也就那几个,叔爷爷的儿子媳妇女婿孙子,还有干儿子干媳妇干女儿干女婿干孙子……他可没少认干亲!一个两个嘴里象淌了蜜似的,比咱们这些正经亲人都要亲近!其余王家人,除了几家跟他走得近些的,却是不怕。”她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数给春瑛听:“比如小伍哥一家是铁了心跟大少爷的。将来分家出去,太太管不着;还有七哥家,他全家都在南边船队里,那里的人都是侯爷亲自过问,轻易动不得的;我一个四堂叔,倒是个大管事,但他全家都在二老爷那边,太太也伸不过手去;我们家里,爷爷只是个打更的,我爹管马棚,哥哥在前院扫地,我娘管着浆洗房,还有个姐姐在五小姐(注:二房的雅君)身边,我亲叔叔则是跟侯爷出门的长随,婶娘在针线房。还有另两位叔伯家也是差不多情形。我们安分当差,任上头斗来斗去,都不与我们相干。那些仗着叔爷爷的势得了肥差的,平时也没少笑话我们,他们倒霉就倒霉好了,王家不缺那几个人!”

    春瑛听了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如果算上跟你们家的姻亲,几乎整个侯府的家生子都陷进去了,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傻,自乱阵脚的!”仔细想想,当年自家祖上似乎也有娶过姓王的妻子,王家人口多,女儿也多,姻亲就更多了,认真论起来。府中家丁丫环都能拐着弯认上亲戚呢。那所谓斩草除根的说法,根本不可能通用,太太要惩治王家人,也要提防自己手下是否跟王家有亲,只要她没想着一锅端,那十儿家这样的中下层家生子家庭,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她想了想,道:“如果太太真的把你们家的差事革了,也不怕,只要人平安,大不了另想谋生的法子,或者自赎出去,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十儿摇头:“自赎就算了,还要太太点头呢,不过靠自己过活,倒是还有些法子。”她扯回了正题:“你看,我把王家的人几乎都算上了,即便真要倒霉,也是有限的,若叔爷爷肯早些求了老太太恩典,给二姐说亲,再把他全家摘出去,也能过个舒心日子。哪里就到绝境了呢?二姐也是奇怪,她自小就眼光高,何至于为了救王家,把自己搭上?”

    春瑛也想不明白:“难道王家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财产什么的,王总管要转移出去也是没问题的吧?钱少一些就少一些,一家子平安最重要不是么?南棋这回是自己拿的主意,还是家里人同意了的?”

    “我们压根儿就没听到过风声,但二姐方才说,叔爷爷是知道的,但没告诉伯娘,生怕二少爷一回来。她就会逼二姐嫁二少爷做小……”十儿停下了话头,慢慢站起身,“我明白了!是因为二少爷要回来!所以二姐才急着嫁人,还要把我捎上!”她咬咬牙,跺脚道:“她这是怕二少爷又打我们王家主意呢!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帮着人做什么?!伯娘给二少爷做奶娘,是老太太指派的,谁也没说王家人有什么图谋,是后来叔爷爷和伯娘自己糊涂,才陷在泥里没法脱身出来。闹得如今这样,还把我们这些老实人都连累了!”她越想越气:“亏得我还伤心了半宿!其实叔爷爷和二姐担心的是他们自己家吧?说得好听,其实是想借着那姓周的钱财和官身,保住他家的体面?哼,我再也不管他家的事儿了!”

    春瑛忙安慰她道:“算了,她有她自己的立场和想法,咱们只是在这里猜,实情如何,也不一定能猜到。咱们且安心做我们自己的事,婚事就免了。等到小姐成了三少奶奶,咱们再回去求三少爷的恩典,只要不出格,他对我们一向很宽容。到时候还怕什么呢?”

    十儿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吞吞吐吐的,半晌才伏在她耳边道:“我觉得……我昨儿听东儿的口风……兴许表小姐不会当三少奶奶……”

    春瑛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十儿几乎要指天发誓了,“我真的听到东儿和菊儿亲口说了!表小姐似乎看上了另一家,好象是姓古……还是顾?也许是吴?当时我离得远,听不清楚。”

    春瑛立刻便想起了当年听到的顾家:“这样一来……就有些不妙了……”

    “的确不妙,咱们都是三少爷手下过来的,若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那自然没说的,可要是表小姐嫁了别家,我们陪嫁,那算什么呀?”

    春瑛挥挥手:“如果表小姐嫁到顾家去,自然不会带上我们,她霍家又不是没人,带我们不是给夫家添堵吗?只是……”她顿了顿。“到时候我们留在府里,处境就很尴尬了,浣花轩里早就没我们的位子了吧?”

    十儿倒吸一口凉气:“府里人人都说表小姐会嫁给三少爷,要是到头来亲事不成,侯府不是大大的丢了面子么?三少爷会不会怪我们知情不报?那太太……”想到太太本就厌恶王家,她的脸色就有些发白:“春儿……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躲过去?装病什么的,就象你从前摔了腿,就能回家休养上一年……”

    春瑛想了想:“三少爷不会迁怒我们,要不等消息确定了,咱们给他透个风?”她现在可没有一点“背主”的罪恶感。

    “但万一表小姐被拦下了,真成了三少奶奶,她会不会恼我们?”

    春瑛手里绞着帕子,沉声道:“那我们就先装不知道,冷眼看着,见机行事。我今儿回去,就问我爹,有没有装病的法子。将来若是看着不好……”她看了看十儿,后者郑重点头:“明白。”

    两人手握手做了约定,都觉得心上压了一个秘密,有些喘不过气来,忽然有人敲门,才敲两声,南棋便开门走了进来:“关在屋里做什么呢?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十儿瞥她一眼,沉默地拿过包袱,看了看春瑛。春瑛笑着对南棋道:“正收拾东西呢,十儿心里没底,找我说说话。我们这就好了。”说罢继续去收拾东西,十儿也搭了把手。

    正忙着,小莲花却跑过来道:“春瑛姐姐,南棋姐姐,十儿姐姐,东儿姐姐那边传话来,叫你们先别收拾,说今日暂时不准假。”

    春瑛与十儿面面相觑,南棋忙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又不准假?”

    小莲花摇头:“我不知道。”又转向春瑛,“春瑛姐姐,我学会你教的那个炖豆腐了,你来瞧瞧我做得对不对?”

    春瑛看了看十儿,十儿起身:“我去打听。你先去忙吧。”便走了。春瑛拉着小莲花去厨房,南棋留在房中,忽然觉得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此时在上房中,霍漪脸色铁青,不管眼前的妇人如何赔笑哀求,都不为所动:“你回吧!往后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我们霍家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请他另攀高枝去吧!”

    妇人讪讪笑着,无措地看了看青姨娘,后者便劝霍漪:“蔡娘子也是被她小叔骗了,想必也是一样恼火。小姐就莫恼她了吧?事儿还有转寰的余地……”

    “没有了!”霍漪斩钉截铁地道,“周管事那桩且不论,蔡老2这头向我讨丫头,那头便上别家求亲,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丫头,比那些小门小户的不知强多少倍!他看不上,我还嫌他糟蹋了我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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