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妈妈有些莫名其妙:“你马婶怎么了?她哪里有胡说?”

    “当然有!”春瑛急得跺脚。“你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咱们家跟谁疏远跟谁亲近,还要她来多嘴?小伍哥送礼来是好意,跟她又不相干,她在那里挑三挑四的,是什么意思?她还要你帮她家谋差事呢。娘,爹现在就算有些脸面,到底还没升管事呢,咱们家有什么架子可摆的?你整天跟马婶混在一起,万一叫人传些闲话,上头说不定会对爹有想法呢!”

    路妈妈想想,倒有些讪讪地:“至于么?不过是私下说说闲话,我又不是糊涂了,真到那些正经管事娘子面前摆架子去。”

    “不管在谁面前摆架子,都不是好事。”春瑛苦口婆心地劝她,“爹还没正式升管事,就算升了管事,上头还有好多管事压着呢,谁上谁下都是主人家说了算的。叫人以为咱们家一得势就嚣张,天知道会不会有小人寻机生事?娘,你想想,当年太爷爷在时。咱们老路家不也风光过吗?主人家一句话下来,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啊,咱们现在要低调,对人也要和气,不能给小人借口为难我们!”

    “知道了!”路妈妈觉得很是无趣,“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你马婶到底是多年的老邻居,你方才也太失礼了。自从搬到这里来,你爹又得了小陈管事的看重,从前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赶着来巴结。可日子一长,她们也不上门了。那些正经管事娘子,则从未把你娘我放在眼里,在外面遇着,连声招呼都没有!更别说上家里来。你爹和你们姐妹俩都不在家,我一个人要做活,又要照看你弟弟,实在是闷得慌。幸好还有你马婶,时不时过来陪我,我才好过些。就冲这份情谊,咱们就不能怠慢了她!你马叔丢了差事在家,已经有一年多了,咱们是老邻居,能帮的就帮一把吧。”

    春瑛听了,心里倒有几分愧疚,自己在外面过得快活,却没能体谅母亲独自在家带孩子的苦处。便搂着她的脖子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娘,以后我会天天陪着你,你有了我,就不会闷了。”

    路妈妈嗤笑一声,戳了她脑门一记,才转身去烧火,春瑛忙抢过锅铲,亲自掌勺,做了几盘拿手菜来。

    菜上桌后,看着马婶谄笑地夸了一大通,又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春瑛瞄了母亲一眼,见她高兴,便没说什么,连马婶饭后将剩菜打包回家的行为也忍了

    。只是事后还是劝母亲:“娘,马婶家要是实在艰难,助她点银子就是了,别再让她到你面前乱说话了。”

    路妈妈白了她一眼:“你当她真闲着没事做,整日到我这里晃荡?不过是为家里的男人和孩子着想罢了!平白借她银子做什么?只会越借越多!再说,你老是嫌我唠叨,她好歹能陪我说说话。我原本倒想买个小丫头来做活,也能陪着解闷的,偏偏你又不肯!”

    春瑛讪笑几声,撒娇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能做活,又不用花钱,还能挣钱呢!比买小丫头强多了,买了回来,你还要多分一份饭食给她,是不是?”

    路妈妈用手叩了她的脑门一下:“你不知道有多可惜!那回可是赶上了官府发卖犯官家奴,二两银子就能买个**岁的小丫头回来,比平时便宜多了!”

    春瑛道:“再便宜也不能买。我先前就说过了,爹还没升上管事呢,买丫头太招摇了!从前跟咱们一个院子的刘管事,家境比咱们现在都强,他家还没买丫头呢,要是咱家买了,别人说不定要疑心咱们家是不是发了财啦,克扣了主人家的银子啦,拿了人家的好处啦……”

    她说一句,路妈妈的脸色就白一点,忙止住她的话头:“好了好了,你说得我心里都在发慌,不买就不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刘家如今不行了,听说刘管事得罪了哪个大管事,丢了采买的差使,如今不过是在二门外混日子。他家的喜儿原本说了个好人家,如今却泡了汤,听说刘奶奶想将女儿许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子做填房呢!喜姐儿为了这个。整天跟她娘闹,家家都听说了……”

    春瑛想起刘喜儿不过比自己略大两三岁,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居然要面临这样的命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在说什么呢?”路有贵从门外走进来,“饿死了,饭可好了?”

    春瑛忙跑到厨房把给他留的饭菜端出来,道:“还热着呢,汤有些冷了,我去烧热些,爹先吃几口饭垫垫?”

    路有贵匆匆扒拉几口饭,待胃里好受些,才开始跟妻女说起今日在外头的经历,又抱过儿子哄他吃菜,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姑太太进了京,正在府里休养。她身边的青姨娘叫人传话,说她想见见从前屋里侍候过的人

    。你过两日递个话进去吧,我从南京一路跟她们回来,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请个安的。”

    “我正想去呢!”路妈妈忙道,“我还捎了信给卢家的,叫她快进城,和我一起去。从前咱们跟青鲛可是一处当差的姐妹。如今青鲛都成姨娘了……”她叹息一声。“这一眨眼,就近二十年功夫了……”

    她径自在一旁回忆当年,春瑛挨近了父亲,小声把小伍来过的事说了一遍,着重描述了他的“古怪”之处,又问:“爹,我觉得小伍哥好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你觉得呢?”

    路有贵慢慢地低头吃饭,淡淡笑了笑:“你管他有什么用意?总之……不会是歹意就行。”

    与此同时,在侯府大少爷李敬的院子里,小伍正向李敬回禀自己观察的结果:“……东西大半是从前用过的旧物。新的家俱也不甚贵重。小的曾看过他们夫妻住的屋子,除了窗子是新糊的,多了一个新的衣箱,就只是添了一床新被。他两个女儿的屋子,小的没能看清,但从窗外望进去,也多是旧家俱。照这么说,外人传说他们家发了财,倒不大象。路家婶娘头上倒是添了新的赤金首饰,小的在杭州曾亲眼看见路大买下它,记得价钱是一两五分银子。”

    李敬沉吟片刻,又问:“你可打听过,是谁传说他家发财的?”

    “说这话的人也多,但都是从前跟他家一个大院的马家媳妇传出来的。听说那马家的常跟路家的女人来往,还老是在他家蹭吃蹭喝的,平日里也常借他家的势,占别人的便宜。不过路家的除了有时候说话张扬些,倒没干什么不好的事。她家小儿子年纪还小,因此她平时不大出门,跟别的媳妇子来往也不多。”

    李敬挥挥手,小伍忙下去了,心里还在回想自己的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希望不会给路家人带来麻烦。

    李敬坐在桌前沉思,荆氏静静地从后间转出来,将一碗参茶放在他面前:“才泡了参茶,已经出了味儿,你多喝点补一补吧。”丈夫下江南大半年,就瘦了一大圈,她实在是心疼。

    李敬笑笑,接过茶碗:“孩子呢?已经睡下了?”

    荆氏嗔了他一眼:“睡下了,都是你!陪他玩了这半天,他小小的人儿哪里受了住?自然累得慌。”

    李敬笑道:“这么久没见儿子,他都认不出我来了,我当然要多陪陪他

    。”说罢一口饮尽参茶,又拉起妻子的手:“也要多陪陪你。”

    荆氏红了脸,瞥见前院的丫环们正聚在廊下做针线,虽隔得远。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见,便啐了他一口,挣回手来,往旁边挪了一张椅子,扯开话题道:“方才你叫小伍去打听那路家的情形,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李敬斜瞟她一眼,微微一笑,直笑得她脸又红了,才正色道:“我只是想打听清楚那路大一家的为人罢了。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本该是在我手下办事的,如今却平白叫太太得了好处。我原想着,没了就没了罢,本来就是看在他是路二哥哥的份上,才抬举的他。可在南京相处了大半年,我倒觉得他是真不错。做事实心周到,人也老实,虽是平安手下的,倒从不避着他兄弟,对姑母一家也是真心的好。我手下正缺人手呢,这样的人叫太太占了去,岂不可惜?他与路二又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能想法子叫他到我这边来,岂不大善?”

    荆氏担忧地道:“太太怎么肯呢?我听说如今平安待那路大不错,他家两个女儿,一个是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原是三弟身边的人。只怕是拉不过来的。”

    “这可就难说了。”李敬微微一笑,“他家里人虽不如他精明,倒不是傻蛋,他老婆除了张扬些,就没别的短处了。他大女儿暂且不说,小女儿的差事却是可以变的。至于路大本身……跟着平安是不错,可平安那样得太太重用,总会升上去的,换了别人来管辖,路大这样的老实人,哪有不被人欺负的?到时候……亲兄弟总不会不管他吧?”

    荆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笑着细细盘点:“咱们底下原本就有路老二和小伍,再添一个路大,加上你在南边收的秦云,往后做事就方便多了。”但一转念,她又担心:“路二说的那事儿,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先把房子转手再说?就怕那胡家人会说出去。”

    李荆笑了笑:“不怕,咱们如今的底气可比先前要足。不过回头叫老魏和路二找找可kao的人家,租出去赚点零花也好。”他更重视另一件事:“咱们如今跟霍家可是生死攸关了,你在家里,要多照看姑母和表妹,千万别叫太太得逞。”

    荆氏正了神色,郑重点头,忽然听到门外的丫头禀报:“大少爷,大少奶奶,三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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