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馨说得这样真挚,就连一向跟她有过节的姚女官多挑不出错来。

    姚女官不由苦笑道:“郑宜人真不愧是妇人的楷模,难怪太后娘娘看重郑宜人。”

    “那还用说?郑宜人的女四书可是在咱们大夏皇朝成了闺阁典范了。”太后笑着夸奖郑素馨,还深有感触地道:“其实,能不能生儿子,并不要紧。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是不是在你这边。你已经有原配正室的位置,只要男人的心在你这里,别的女人,不管生多少儿子,都是为你生的。”

    姚女官嘴角的笑容凝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是先帝的继后,她一辈子没生孩子,就连女儿都没有,还不如郑素馨。自己刚才这般嘲弄郑素馨,会不会让太后娘娘多心呢?

    郑素馨却早已想到这一层,才有意顺着姚女官的话说的。

    如今见姚女官意识到她说走了嘴,郑素馨嘴角的笑容更加明显,她慢条斯理地道:“太后明鉴,就是这个理儿。能不能生儿子,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比如您看盛七爷家里,盛七爷的夫人也只生了一个女儿。盛七爷在乡下纳妾,也生了两男一女,跟我家的情形何其相似。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盛七爷妾侍生的孩子都大了,这妾侍刚进府没享几天福,就得了心梗之症死了。这也是她福薄的缘故,乡野小民,承受不了这泼天的富贵。”

    太后点点头,“是这个理儿。”然后想起郑素馨的筵席,又道:“你的帖子都发了吗?如今盛七家里出了白事,他也不好去别人家里做客吧?”

    郑素馨温婉笑道:“不过是个妾侍,难道还要人给她服丧不成?不过您说得也在理,等我回去跟大爷还有老爷子商议商议。”

    太后娘娘想起吴老爷子那钻到钱眼里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家老爷子可要心疼死了,你还去问他?”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子说,盛七回来了,这客是一定要请,钱也是一定要出。不过他自个儿要省一省,所以这几天都只吃酱油拌饭,不肯沾一点油荤。我们想吃点好的,都要躲到房里吃,如果被他知道,可是要指着鼻子骂的。”郑素馨想起吴老爷子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由莞尔。

    太后娘娘大笑,道:“吴铜钱那个人就是这个德行。你们吴家啊,据说世世代代的家主都抠得厉害,不然怎么叫‘财神吴’呢?!——也就你夫君长阁那小子是个手脚散漫的,跟他的祖辈都不一样。”

    吴铜钱是吴国公府吴老爷子少年时候的绰号,也只有太后这样年岁和地位的人能这样称呼他。

    不过郑素馨听得太后将“神算吴”说成“财神吴”,又说她夫君吴长阁跟祖辈袭爵的人不一样,饶是她涵养再好,也还是面色一僵,掩袖强笑道:“太后娘娘,您也听说‘财神吴’了?也不知是谁这样促狭,将我们家好好的‘神算吴’改成了‘财神吴’,我们家老爷子听说了这个绰号,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打板凳呢,非要把这人找出来,用鸡毛掸子招呼一顿呢!”

    太后和姚女官想着吴老爷子尖嘴猴腮,拿着鸡毛掸子四处追着人打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郑素馨在宫里一直服侍太后吃了午饭,去云阁歇晌午觉的时候,才坐了轿子出宫回家。

    吴国公府的府邸在大夏皇朝京城的西面。

    宽敞的府邸连绵数十里,西北面山,山前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水气蒸腾,常有烟波浩淼之态。

    郑素馨在大门前下了轿子,看着高高的门楼上画着白虎的族徽,微微一笑。

    她从角门进去,并没有直接回内院,而是去了吴长阁在外院日常起居的冠云居。

    吴长阁的官职是散官,平时并不用去衙门。

    白日里,他都是在外院的冠云居打理吴家的生意。

    郑素馨没有让小厮通传,而是直接去了吴长阁在冠云居的书房,其实是冠云居的东次间。

    “咦,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吴长阁笑着放下笔,从书案后头走出来。

    郑素馨笑着点点头,问他道:“老太爷在家吗?我有点事,想跟你们商议商议。”

    “什么事?先跟我说吧。如果我处理不了,再去找爹也不迟。”吴长阁亲自给郑素馨烹茶。

    从郑素馨坐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吴长阁无懈可击的侧脸,好看得如同姑娘家一样。

    郑素馨轻叹一声,垂下眼眸,低声道:“盛七爷家里的妾侍刚刚没了,太后娘娘问咱们为盛七爷举办的洗尘筵是不是要改日子?”

    当初郑素馨提议为盛七爷办一个洗尘筵,吴长阁很是不以为然,觉得以他爹悭吝的脾性,为外人办酒席这件事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没想到他对吴老爷子略提了提,吴老爷子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还主动说要多备些像样的菜,不能怠慢了盛七。

    这种话从吴老爷子这种毕生只以数铜钱为乐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少见了。

    吴长阁才有了兴趣,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这个筵席的筹办中去。

    他刚把一切打点得差不多了,就只差给人送帖子了,居然说要推迟!

    吴长阁有些不高兴,他手里转着一只兔毫紫竹笔,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道:“一个妾而已,死了就死了,难道要给她服丧不成?”

    郑素馨听得嘴角翘了起来,声音越发柔和:“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给盛七爷生儿子的妾侍,也许她儿子以后会承继盛国公的位置呢?你看盛国公夫人年岁也不小了……”意思就是,盛国公夫人王氏未必生得出来了。

    “说得也是。”吴长阁被郑素馨劝得很是熨帖,道:“那咱们一起去问问爹吧。”

    吴老爷子在外院的居所名为至乐堂,取的是《阴符经》里面“至乐性馀,至静则廉”的“至乐”二字。

    至乐堂是一座二层临水的小楼,单檐歇山,非常狭长,单排屋子,像是一个长长的有门窗的走廊,凭水临风,是夏日里养静的最好去处。

    吴长阁和郑素馨进来的时候,吴老爷子正抱着账本,在噼里啪啦拨着算盘。

    听见他们进来了,吴老爷子头也不抬地道:“去一边坐着,等我把这笔账算完了再跟你们说话。今日没茶,只有白水。”

    吴长阁和郑素馨相视一笑,坐到一旁等候。

    吴老爷子拨算盘拨得飞快,只见十指翻飞,如同流光幻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他算完了账本,才阖上扔到一旁,问他们:“有什么事吗?”又问郑素馨:“你刚从宫里回来?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郑素馨忙站起来道:“是。因盛七爷家里突然妾侍过世了,太后娘娘问咱们为盛七爷备的洗尘筵,要不要改日子。”

    吴长阁在旁边笑道:“依我看,不用改。不过是个妾侍而已……”

    吴老爷子手里捧着一杯白水,脸上居然是难得的严肃神情,他道:“还是推迟一个月吧。总得让他家的妾侍过了五七再说。”

    吴长阁悻悻地看向别处。

    郑素馨笑道:“行,您跟太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于是他们议好了将洗尘筵的日期定在一个多月之后。

    为了慎重起见,吴老爷子甚至说,他要亲自去盛国公府一趟,跟盛七当面把日子定下来。

    他们的洗尘筵是为了盛七举办的,当然要照顾盛七的日程安排。

    郑素馨眼神微凝,提议道:“爹,不如让长阁去盛国公府?他和盛七爷年岁相当,更能说得上话。”

    吴老爷子摸着光光的头哈哈笑道:“不行不行。长阁连世子都不是,人家盛七都是国公了,这样未免太不尊重了。还是我去吧。我虽然年岁大一些,但是和盛七都是一个位置上的人。”

    吴长阁听了更加恼怒,恨恨地瞪了吴老爷子一眼。

    郑素馨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吴长阁顿时觉得满心的懊恼都烟消云散了,他感激地也握了握郑素馨的手。

    郑素馨又道:“前些日子娘说要将昆儿记在我名下,爹您挑个日子,就开祠堂给他上族谱吧。”

    吴老爷子眉开眼笑,点头道:“这是正事,咱们要先把这件事做了。”又对吴长阁道:“将昆儿记在素馨名下,你就有了嫡长子了,我也能给你请封世子了。你可要记得谨守本份,以后切不可大手大脚花银子!”

    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内,吴长阁的心像是先掉到油锅里炸,然后又放到冰水里冰,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郑素馨轻轻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傻子!”

    吴长阁才醒过神,大喜过望地给吴老爷子行礼,“爹!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省钱,再不大手大脚了!”

    吴老爷子哈哈大笑,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备了车马,去京城北面的盛国公府。

    郑素馨听说吴老爷子去了盛国公府,深思地对吴长阁道:“长阁,那时候我让你请爹查一查那王家村王氏母女跟盛家有没有关系,你说查过了,没有关系。但是现在……”

    现在证明不仅有关系,而且是嫡系关系。

    郑素馨不太相信以吴家的势力,会出这种乌龙的事情。

    吴长阁却是相信他爹的话,道:“你别再想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总之能让你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能让你知道的,你问也没用。”

    郑素馨顿时气得肝都疼了。

    ……

    盛国公府里,并没有大肆挂白,只是在内院挂上了蓝白的灯笼,涂氏生前住过的翠竹轩里设了灵堂。

    盛思颜去翠竹轩看见涂氏生的三个孩子都在那里哀哀地哭,有些于心不忍,只上了柱香就来到王氏住的燕誉堂。

    “怎么啦?”王氏看见盛思颜一脸郁郁地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药杵,过来托起她的下颌细看她的面色。

    盛思颜道:“我刚从翠竹轩回来。”

    王氏明白了,她看着盛思颜,问她:“你这是什么样子?心软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将头扎到王氏怀里,闷闷地道:“当然不是。涂氏是咎由自取,我只是看见宁芳他们哭得那样伤心,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王氏叹口气,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你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忘了宁芳第一天见你,就要把你往车底下推的事了?”

    “娘还记得呢?”盛思颜嘻嘻一笑。

    “当然记得。凡是想害我女儿的人,都不得好死。”王氏严肃说道,又对盛思颜说:“凡事确实要给别人留有余地,这一点善心是不能丢的。就算要出手,也要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如果对方是自寻死路,那就怪不了别人了。而对方若是有向善之心,根本就不会走到死路了。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男人不纳妾,女人之间就不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盛思颜叹口气,发狠道:“娘,如果将来我嫁人,必得要那人同意一辈子不纳妾,四十无子也不能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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