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走?”

    穆丞羽没料到他会问,反应了片刻,才垂下头道,“后天。”

    “恩。”

    “叫你们吃晚饭了。”

    “好,这就去。”

    穆丞羽正要离开,秦安将他叫住,“你觉得,她知道你走了,她会追上去吗?”

    穆丞羽半侧着身子,“不会。”

    随即加快了步子离开了秦安的院子。

    “怎么了?那小子来干什么?”秦盛平从屋子里出来,刚好看见转角的身影。

    “没事,叫我们过去吃饭了。”

    “哦。”

    饭桌上,一时间竟是沉默,几人之间都找不到话说。

    顾云曦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似乎都愁眉苦脸的,只好挑中了秦盛平,“秦叔,你这两日咋没上赌坊去?”

    “没银子了啊。”

    云烟从碗里抬起头,“你上回不还有三十两,这就花没了?”

    “我不是放桌上给你了?”

    “没有啊。”

    空气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顾云曦觉着自己好像起错话题了。

    “那天我从厨房出来,就没见着银子,难不成自己长脚跑了?”

    他们这院子在这半山腰上,除了特地来找他们的,大概没人会没事儿来他们这溜一圈。

    “被小偷盯上了?”顾云曦见没了下文,赶紧补救。

    “这么巧,小偷刚来就碰巧桌上有三十两银子。”丢了三十两银子,云烟心里堵得慌,倒不是不信秦盛平,只是,银子说没就没了,三十两,够用一年了。

    云烟撇撇嘴。

    “诶,娘,没事没事,我一会儿给你三十两。”

    “这不是三十两的事儿!”

    “这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谁碰巧就来我们家了呀,算了吧,就当救济他了。”

    云烟碗筷一放,不想再吃了。顾云曦给她娘顺着气,眼神飘向秦盛平,示意他赶紧说两句。

    “啊…那个…这个,没事,算了,那个银子本来也就是卖老虎换的,也是托瑾妍她哥给走的黑市,就当做是笔不该得的财了。”

    “是啊,娘。”

    “你们真是!怎么心这么大!三十两呢!”

    “别气着了,先吃饭,身子要紧,你要是病了,岂不是得花更多银子请大夫吗?”

    顾云曦大概忘了,家里有现成的大夫,药材也都是虞山上自己采摘的,都不花银子。

    秦安又不乐意了,“丫头,你是把我忘了吗?”

    听着这明显有些气闷的语句,顾云曦真是欲哭无泪,“安子哥,我错了,我错了。”

    今儿大家都是怎么了?个个都不顺心的样子,还一点就着。

    顾云曦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来,水逆。

    晃晃头,解决眼下的事比较好,“天气太热了,大家都没胃口吃饭了?要不我去熬点儿绿豆南瓜汤吧,娘,咱家有南瓜吗?”

    “有,昨天,你秦叔才抱了一个回来。”云烟端起碗筷,打算继续吃饭,三十两找不回来也没了法子。

    顾云曦拿着汤勺在锅里搅拌着,却在出神想事情。

    总觉得,穆丞羽哪里不对,今天从山上回来就话少,还不亲近,反正怪怪的。

    女人的直觉,总是难以置信的准确。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在心底晃荡。

    院子里突然一阵嘈杂声,顾云曦心下一慌,丢下汤勺就跑了出去。

    突然来了很多官兵,而领头的,并不是杨显,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腰带上一块玉佩垂下,负手站在院子门前。

    穆丞羽喝下碗里最后一口汤,才慢慢放下碗筷,此时,除了穆丞羽,其他人都站着。

    他的淡定与云烟几人的害怕慌张形成鲜明对比。

    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村子里也好些人跟着上了山坡看热闹,却是不敢靠近。

    “二哥。”男子开口。

    穆丞羽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轻笑出声,“二哥何必装作不知呢,臣弟这来接你回京。”

    因着穆丞羽不是正经皇子,他们几人都没以皇兄相称。

    “三皇子还真是神通广大,还能找到这穷乡僻壤来。”穆丞羽声线陡然低沉,那从面具里透出的眸光也是凌厉几分。

    众人一听是三皇子,纷纷吓住,特别是秦盛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穆丞羽的来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二哥在这里,怎么能是穷乡僻壤呢?”

    “本世子要待在哪里,还用不着向你汇报吧。”

    “父皇想你想念得紧,二哥这一消失竟然消失了五年,还真是久啊。”

    “难为三皇子还记着本世子。”

    “二哥这就这般生分了?连臣弟的名也不愿意叫了?”

    “哼,还劳烦三皇子趁天色还未黑尽赶紧回京吧,连京兆府的衙役都给带来了,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二哥,你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了,你觉着,待在这里安全些还是回京呢?”

    “三皇子这是要押送本世子回去?”

    顾云曦看着二人来回说着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心里万分焦急,若穆丞羽真他给带走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穆丞羽好似感受到了顾云曦的担心,偏头睇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看他从容的样子,顾云曦没由来地安心下来。

    “楚暮,别等本世子发火。”

    “二哥,火气还是这般大,罢了,臣弟就先回宫了,明日有宫宴,臣弟也就是来送个折子。”三皇子示意身边的公公。

    那公公迈着小碎步,将红色的折子举到穆丞羽眼前,俯身垂头。

    穆丞羽接过,直接打开,“哦?未来皇嫂这就入宫了,怎么,皇弟觉着很开心吧。”

    “有了皇嫂,自然开心。既然折子送到了,臣弟就先告退了。”三皇子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就走,带走了一众衙役。

    “丞羽,怎么回事?”云烟赶紧迎上去。

    “婶娘,别担心,无事,皇后给太子定了亲事,江南女子,今日刚入京,皇后明日设了宫宴。”穆丞羽将折子往桌上一丢,没什么兴趣。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穆丞羽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只可能是杨显说的了,那日给杨显下了绊子,这就狗急跳了墙。

    院子外的村民还没散开,都抻着头往院子里看。

    穆丞羽一眼扫过,却对上了一个女人的眼神,带着怨恨的眼神。那不是紫雪吗?

    算了,看来,明日离开是必要的了,只有他离开,她们母女二人才是安全的。

    “呀,我的汤!”顾云曦乍然想起还在灶上的锅,匆匆跑回厨房。

    秦盛平愣愣坐回方才的位置,“那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就我不知道的样子?”

    “吃你的饭。”秦安打断他,不让他问下去。

    方才的对话,全村都听得清楚,那可是三皇子啊,皇上的儿子!这云烟母女还有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三皇子亲自带人来请回去。

    顾云曦熄了厨房的火便出来了,那汤就放着凉一凉。

    “丞羽,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放心。”穆丞羽对着顾云曦笑笑,“只是,恐怕明日我陪不了你了,得出去一趟。”

    “恩,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不用陪着我的。”这样一说,顾云曦心里难受起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耗着他,他要做的事情应该很多吧。

    穆丞羽好似读懂了她的心思,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傻丫头,瞎想什么呢。”

    吃完饭,秦安打算回自己院子,穆丞羽迎上他的视线。

    秦安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像他明白了什么。

    只得叹息一声,拉着他爹回去了。

    **

    司徒云玦刚到京城就收到了消息,那时,楚暮已经出发了一个时辰了。

    而到了京城才知道,穆丞羽活着的消息几乎是传开了,而瑾妍也正愁没法带消息回去。

    司徒云玦只好又快马加鞭往回赶。

    一来一回,在马上折腾了三个时辰,才见到了穆丞羽。

    入夜,两个男人坐在院子里。

    “京城消息已经传开了。”

    “恩,我知道,楚暮方才说了。”穆丞羽双手支着头,心情很沉重。

    “这两日蛊毒没发作,还不错。”

    “恩。”

    “振作起来,丞羽,你看看,你现在又是才回来时那番模样。”

    “我……放不下她。”穆丞羽哽咽,话里似乎带着了哭腔。

    “那就平安回来,我也放不下瑾妍,她一个人在京城,我更是担心。”

    “知道。虞城安排好了吗?”

    “恩,在虞城待一日。”

    躲在暗处的顾云曦沿着墙滑下,蹲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间。

    她知道的,她知道他想走。

    果然陪不了她了。

    翌日,顾云曦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她害怕醒来穆丞羽就已经消失了,几乎一夜未睡。

    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坐在院子里头,双眼放空。

    饶是夏日,清晨也有些许寒气,顾云曦只穿了件单衣,也没觉着寒意,呆呆的。

    天刚亮,穆丞羽的房门便开了,看见院子里的人儿一愣,抬步走过去。

    蹲在她面前,她才发现了他。

    “你起了。”顾云曦早晨起来也没喝口水,嗓子有些干。

    “恩,你怎么了?哭过了?”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穆丞羽心头一疼。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走了,我怎么也追不上你,被吓醒了。”

    “傻丫头,这也要哭,只是个梦。”

    “所以,你会留下,对吧?”顾云曦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承诺,他会留下的承诺。

    穆丞羽迟疑,“傻丫头,别想这么多,乖,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吃的。”

    穆丞羽起身,想要躲开她,顾云曦拽住他的手,“你还没回答我,你会留下的,对吧?”

    一声“恩”在喉咙里打转,就是说不出口。

    “你还是要走。”顾云曦失落地放开他,那只手就像是一下没了生命,啪嗒落下。

    “丫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们,或许本来就不应该遇见,不应该认识。”

    穆丞羽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安慰了,他还是要走,但是,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他都快要哭出来。

    “你记得要好好的,我很快会回来的。”

    “恩。”低沉的声音从胸腔里压抑地散发出来。

    对于穆丞羽来说,他也像是万蚁啃噬着胸腔,好像真的很疼,他下意识举起手,捂住心口。

    “你怎么了?蛊毒又发作了吗?”顾云曦见他的样子,一下子站起来,担忧而急切地问道。

    “没事。”穆丞羽似乎说得都有些艰难。

    “我扶你回屋。”

    穆丞羽躺下没多久,马儿的嘶鸣响起。顾云曦心下一沉,给穆丞羽盖好被子,就出去了。

    司徒云玦见到顾云曦很吃惊。

    “他蛊毒好像发作了。”声音冷漠至极。

    司徒云玦一愣,只得翻身下马,进屋看看穆丞羽的情况。他此刻并没有剧烈挣扎,但是脸色已经苍白一片。

    司徒云玦默默取出针灸包,不敢与顾云曦说话,施针后,穆丞羽便昏睡了过去。

    “你们晚些走吧。”说完,顾云曦又出了房间,去往厨房。

    司徒云玦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顾云曦又想最初那样,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动不动。

    “云曦。”

    “你们要去多久?”

    这个问题司徒云玦根本回答不出来,只能说道,“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她点点头,嘴里说不出的苦涩。

    直到云烟起来时,顾云曦才胡乱抹了脸,不再这般呆。

    过了一个时辰,穆丞羽便醒了,顾云曦看着他扶着门框踏出房门那一步,便仓皇而逃,躲进了自己房间。

    “走吧。”穆丞羽狠了心。

    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远,但在顾云曦的脑海里却是不断地回荡。

    一上午都失魂落魄,整个人仿若只剩下了驱壳。

    秦安害怕她想不开,一直跟着她,她到哪儿,他跟哪儿。然而她竟然没有在意。

    直到她切菜时,菜刀划过大半个手背,鲜血滔滔滚出来,秦安终于忍不住,将她狠劲儿拽出厨房,包扎好伤口,她都毫无知觉,他只好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

    “你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秦安大吼出来,顾云曦特别慢地抬眸,“你放不下就去追啊!现在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顾云曦从未见过秦安发这么大火,甚至是,没大声说过话。被这猛地一震,大脑里的那根弦好像终于接上了,她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

    “如果你就待在家里,就别想他了,他不值得!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放不下,赶紧去追!”

    顾云曦好似听懂了,点点头,却没有任何动作。

    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秦安想一巴掌扇醒她,奈何,他又怎么会忍心打她,只能一拳捶在墙上。一个男人就把她勾成这个样子,他不是不甘心,只是觉得,她蠢!

    这一动作,算是真正震醒了她。她慌张左右看看,随即拔腿就跑。

    秦安看她飞奔的样子,差点落下泪,失落地走开。

    “你这样子又是给谁看呢。”听完方才一番话的秦盛平忍不住刺他。

    秦安瞪他一眼,“要你管。”

    “哼,都蠢。”

    顾云曦想着他们去虞城,可是……眼下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他们骑马进了虞山,定是走了近路。

    她想到这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想要大哭一场。

    “放不下就去追啊!”秦安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捏了捏拳,只好又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虞山林里去。

    而院子里,一时找不到人的云烟,寻到秦安院子里,问他丫头上哪儿去了,却得知去追穆丞羽了,云烟手中的镐头掉在地上。

    “你,你说什么?她上哪儿去追丞羽!”

    “应该是虞城。”

    “虞城她都没去过两回呢,而且今日镇上有集,村子里马车牛车都没了,她上哪儿去!要是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啊!糊涂!”

    “可是穆丞羽走了,她那个样子……”

    云烟打断他的话,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什么样子,不就是伤心一两天吗?这点儿伤痛都承受不了,她还能做什么大事!还去追丞羽,丞羽骑马出门,哪里追的上,这孩子要是认了死理,不找着不回来,怎么办!”

    “我…我这就找她去。”

    云烟捂着脸,泣不成声。丫头的脾性她知道,这去了万一真的不回来了,可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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