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可以拿着这个设计, 直接去找外协厂家制造了。

    陈哲连忙救场。

    问陈一天, 发给对方的是不是完整图纸,陈一天如实相告,不是最完整的图纸, 但拿在内行人手里,剩余信息连猜带蒙的, 也能把工装制造出来了。

    李健林沉脸。

    陈哲又说, 找他们姚总说说呢。姚总是对方企业总经理, 初次合作的时候接触过,人事变动前, 他是那边那拍板的人。

    李健林没迂回:“净说傻话, 姚总要是能做主,他们也不至于弄个三方比价来恶心咱们。”

    陈一天按旧流程办事,谁曾想旧流程遇新情况, 毕竟因为他使合作陷入僵局。

    他迎着二人肃穆的神色说:“李总,这事我没办好。我光想着把活干好, 没想到给后续谈判带来这么大麻烦。我愿意尽力挽回, 并且承担责任。”

    陈哲连忙抢过话来:“你承担什么责任!”然后对李健林说:“我们之前大意了,一直没这个意识。他只是按我的习惯办事,我们得吸取教训, 以后图纸得严格保密, 拿到预付款再发图。”

    李健林神色不悦, 摆了摆手说:“想解决办法吧!说其他都没用。”

    ※※※※※※※

    大三结束后、大四开学前的那个暑假, 陈一天的心路颇为坎坷。

    先是封印被开启, 始作俑者人间蒸发;

    然后是摇身一变,从小陈变成了陈师傅;

    再是于乔中盅了一样,变得飘乎又难接近,不知不觉间,二人的相处就变成教科书式的相敬如宾。

    他和于乔在家里碰面的机会陡然变少,自己带了徒弟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就因为商务问题出现反复,时世逼迫,他不得不从三维空间分出精力来,反思自己的工作流程和工作方法,再者,没有他这这么省心的徒弟,也没有陈哲那么对路的师傅,俩小孩三天请假两天生病,活干得像狗啃,还得由他来收拾残局……

    磕磕绊绊,等他喘口气,准备休一天时,发现已经快开学了。

    家里只有于乔一人。

    他里面巡视一圈,发现奶奶出门背的棕色马鞍包不见了。

    于乔正在洗内衣,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她蹲在地上,面对一个小一号的塑料盆,里面泡着两条纯棉碎花三角裤。

    感觉到陈一天第二次站在门口,估计陈一天看到的她,在专注地搓内裤。

    陈一天问奶奶去哪了,于乔说老家有个亲戚住院了,奶奶去探视。昨天就走了,明天才回来。

    末了软声说:“这事上周奶奶跟你说过。”

    陈一天必然不记得了。

    两下无话,于乔穿件旧T恤,棉布洗得伏贴了,当作居家服。

    两句话说完,她就转过身去,下巴几乎搁在膝盖上,继续搓她的内裤。

    陈一天没走,也没有可说的话了。

    从他的角度看,于乔双肩宽而单薄,两个肩膀各有一个尖尖的骨头,从T恤下支起来,长胳膊长腿,脖子也长,却严丝合缝地蜷成一团。

    像她那辆来路不明的折叠自行车。

    想到这里,陈一天就一股无名火。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他回卧室的路上没由来地想起这么一句。

    晚饭是于乔做的。

    她做的菜跟她干瘪的身材和寡淡的脸风格背道而驰。

    土豆烧茄子浓油赤酱,土豆和茄子都切成大块,不知怎么炖的,俩素食材做得油而不腻,撒了葱花和香菜,热气腾腾一大盘。

    看菜猜厨子的话,应该出自一个星级酒店东北菜厨子之手,而且是洗尽铅华做给老娘吃的那种。

    吃饭时下起雨。

    今年雨水很多,说下就下,说晴也就晴,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进入雨季以来,沈阳总是白天巨晴,晚上下暴雨。

    一觉醒来,碧空如洗。

    一到傍晚,黑云压城。

    俩人听着雨声吃着饭,陈一天找了几个话题,都没能维持三个问答周期,索性也沉默了。

    于乔对沉默安之若素,似乎没有奶奶在,这个饭桌就应该是这样的。

    俩人都知道,上次吵架互相伤得不轻。

    于乔没再吃中药,陈一天也没再过问。

    关于吃药、关于钱的话题,谁都没再提。奶奶会翻看于乔的手臂和小腿,看有没有异常的出血点和淤青。

    刚好放了暑假,于乔暂时不需要张嘴要钱。

    开学要交初二学年的学杂费,她心里暗暗犯愁。

    吃饭期间,陈一天房里的电话响了,陈一天去接,然后喊于乔,说是找她的。

    听上去不是于香。

    然而这个世界,能给于乔打电话的人,除了于香,还能有谁呢?

    答案是孙灵君。

    孙灵君不知从哪弄来于乔的电话号码,于乔刚喂了一声,那头就兴奋地咆哮了。

    孙灵君说:“于乔!我中奖了!你中奖了!你别不信啊!我刚看过你的邮箱!你中了一等奖!一等奖是什么知道吗?就是钱,最多的钱!”

    于乔对空翻了个白眼,没听明白。

    孙灵君不理会她的冷漠,深吸两口气解释说:“上回咱俩上网……”

    于乔本能捂紧电话。

    “上回咱俩上网,我不是参加了一个拼图抽奖吗!记得不?留的你的电子邮箱……”

    “噢!中奖了?”

    “嗯!”孙灵君发出怪异的一声。

    “骗子。”

    “嗯?”

    “不要理。估计留了电子邮箱的,都会收到中奖邮件。”

    “啊?”孙灵君顿时成了瘪茄子,这人就是个气球人,充满了气张牙舞爪,气三秒放光,顿时成了一滩烂布。

    “你没接过那种中奖电话吗?说保健鞋免费送到家,但是要你出88块钱邮费,那种……邮件里咋说的?”

    孙灵君知道于乔的电子邮箱密码。估计她在网吧,刚收了邮件,找了公用电话向于乔报喜。

    孙灵君只是语言模式显得傻气,可她脑瓜子可不笨。

    她边向于乔描述,边在自己脑袋里过:第一,拼图游戏确实有,估计很多人都当弹出广告叉掉了,不会有太多人认真地完成;第二,邮件有名有姓,署名广州市XX食品有限公司,部门、电话、联系人都附了;第三,没有陷阱。没让交钱、没附链接、没有“幸运大奖”“错过永不再有”“回馈新老顾客”这种夸张用辞。

    基于以上三点,孙灵君弱弱地反驳:“如果他是骗子,他要骗啥?”

    于乔反问:“那他想让你干啥?”

    孙灵君说:“让……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复印件上留一张建设银行卡号,再签上你的名字。咱们拼图当天不是留的你的姓名和电子邮件地址嘛!”

    于乔哼了一声,又问:“那奖金多少啊?”

    孙灵君复又来了精神,嗓门提高八度:“5000!”

    电流滋滋地钻进鼓膜,于乔想了说:“好!”

    ※※※※※※※

    另一个房间的餐桌上,陈一天听得云里雾里。

    于乔回桌继续吃饭,像从来就没接过电话一样。

    于无声处听惊雷。除了自己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就是窗外由远及近的雷鸣。

    于乔嚼着最后一口饭,起身收拾碗筷,陈一天想把自己的碗和于乔的摞到一起,于乔手更快,陈一天只来得及隔空推了一下,做了一个请茶的动作。

    把餐桌收拾干净,于乔主动去洗碗,陈一天彻底赋闲,只好回自己房间,睡觉还太早,头一沾枕头,马上想起海鹰机械的几个活和几件破事,他狠闭了闭眼睛,把脑袋里的脏污挤了出去,望着窗外的白光。

    ——的确是白光,像地壳开裂,岩浆迸涌,把城市的边缘都照亮了。

    几秒钟之后,白光忽闪两下,无声幻灭,陈一天才意识到,这是闪电。

    窗外刮过一阵腥风,带着湿乎乎、沉甸甸的水汽。

    陈一天一个挺身,把窗户关严了。

    又跑去奶奶房间和于乔房间,迅速关上窗子——那两个房间朝北,只觉沉闷滞重,暂无血雨腥风。

    他跑去厨房的一瞬,听到来自宇宙腹腔的一声咳嗽。

    这是雷场地对闪电的一种呼应。

    闪电有多稳健,雷声就有多平和。

    像是大地深处驶过一辆火车……楼群间的空气都产生了共振。

    陈一天目不斜视,直奔厨房窗户。

    老房子,金属窗框锈迹斑斑,锁是生锈的金属扳手,嘎吱一声,他沾了一手心锈屑。

    抖着铁锈往外走时,才发间于乔也在。

    她蹲在灶台与操作台的拐角处,双臂环着膝盖,头埋在膝间,恨不得把身体隐形。

    于乔怕打雷。

    这世上的人,不怕狗的、怕狗的互相不理解,不怕高的、怕高的互相不理解,不怕抽血、怕抽血的互相不理解。

    不怕雷的、怕雷的互相不理解。

    奶奶知道于乔怕雷,这两年,每遇雷雨天,都叫于乔和她一起睡。

    陈一天知道于乔怕雷,可没想到怕成这样儿。

    “碗放那得了,明天再洗。”陈一天实在不忍,丢下这么一句,兀自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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