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日子像被重型坦克碾压而过。

    记忆是很私人化的东西, 某时某地,天摇地动,你卡在那里, 觉得疼痛永无尽头。

    但同一时刻,说不定有人正欣喜地吹灭生日蜡烛, 在甜腻的奶油和朋友的簇拥中, 迎来新的一岁。

    开学是大一下学期, 陈一天重返学校。

    通常来说,这才是大学生活真正开展的阶段。

    上学期有军训, 紧接着就是国庆长假, 回来没多久就要准备期末考试,很多人带着高三的惯性,稀里糊涂就过了。

    下学期就不一样。

    大学生活沉静下来, 缓慢下来,呈现出它该有的散慢和自由。

    还有, 军训晒黑的皮肤, 经历一个冬天,重新又捂白了,大部分女同学开始有了打扮意识……

    大地回暖, 春意浮现, 校园里处处透着新鲜。

    然而这一切, 陈一天一概无视。

    开学第二天, 陈一天下课回寝室。脱下外套, 一拎水壶,意料之中,他回来这两天就没打过热水。

    他抓上钥匙提上壶就出门。

    热水房跟食堂在一起,他起码要走10分钟。

    到了楼下才发现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藏蓝色T恤,毛圈绒,空荡荡的,真特么有点冷。

    他只好小跑起来,打了热水,又缩着膀子准备小跑回宿舍。

    水房跟食堂挨着,刚跑几步,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靖宇。靖宇不是本文出现的新人物,他上学期跟陈一天打过篮球、吃过饭,席间有人给他递烟,他碍于林小诗在场,断然拒绝了。

    只是上半年,他存在感并不强。

    不过这次出场,他算是成功扳回一局。林小诗和他走在一起,两个人显然刚吃过饭,胃里充满食物的人,在乍暖还寒的户外,总有一种莫名的底气。

    让他扳回一局的,不止是他穿得暖、他吃了饭,还有他在说话期间,若有似无地昭示着林小诗和他的关系。

    “哎!我说你干吗呢!老也见不着人。”

    陈一天心想:上一节课我还看见你呢。

    上一节课是全院大课,靖宇和陈一天同学院,不同专业,点名的时候,靖宇从在前排答“到”,陈一天看到了。

    “你这是去哪啊?”

    陈一天拎着热水壶,瑟缩着说:“回寝啊。”因为体形瘦高,风从卫衣下摆灌进来,他像个充气拱门。

    他捂着肚子,挤出冬末的冷空气,眼看着靖宇伸手,帮林小诗戴上羽绒服帽子。

    林小诗接茬尬聊:“你怎么穿这么少啊?你外套呢?”

    陈一天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她。

    作为大一女生,林小诗过了一个年,变化可谓不小。

    还是黑长直,好像剪了个流海,身上的衣服还是她一贯的风格,白色、毛绒绒,又似乎不是之前那件。

    靖宇又拿回话语权:“这几天张罗吃饭,你做好准备啊!”

    陈一天丢给他们一个背影。

    这对新晋情侣对视一下,靖宇又喊:“寒假也找不着你,跟谁过情人节去了啊?”

    林小诗娇嗔地剜了他一眼,靖宇顺势把人拥进怀里,似乎回味起陈一天没出现的某次会面,宠溺地嘿嘿嘿乐起来。

    陈一天撩开长腿,缩着脖子,拎着个水壶,早跑远了。

    操场外面有一片空地,原来是宿舍楼,后来拆了,暂时铺一草坪。

    草坪上铺了弯弯绕绕的石板路,学生们嫌绕来绕去麻烦,直接给走出一条大直路,草坪都踩没了,露出黄土来,风一起,就有点大漠的气势。

    来往的人里,有很多人提着暖水瓶,红红绿绿的,虽然一样大小,可是陈一天太高,他手里那个绿壶,就显得特别小,拎着跑起来有点滑稽。

    ※※※※※※※

    两个月后,草长莺飞。

    长江沿岸已被油菜花的灿烂黄色填满,北方大地才刚刚解冻,河岸柳树灰底泛绿,挨过了停暖气后青黄不接的两周,目之所及,终于有了生命复苏的迹象。

    于香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于乔爸的案子有了定论。

    经历了两次开庭审理,被叛八年有期徒刑,罪名是贩卖某种毒.品500克以上。

    于香的电话陈奶奶接的。于香跟着律师打了几个月官司,脑袋里也装了一些专业术语,奶奶其他的听不懂,但是“毒.品”“八年”也算简洁明了。

    陈奶奶除了叹气,再不能给予于香任何支持。

    陈一天回家后,奶奶跟他说了。他背着于乔,又给于香打了个电话。

    于香把情况重又复述一遍,第一次开庭如何如何,第二次开庭如何如何,于乔爸的同案犯、那个给他提供货源的,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不得不承认,于香的智商和应变能力,在她此生的任何时候都是在线的。

    人说久病成医,替自己的男人打了场官司,把基本的法学术语也掌握了。

    只是聪明的于香,也是执拗的于香。她不懂得转还,不想着给自己留余地。

    八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五万元。

    陈一天问她,那五万块罚款怎么办,她不假思索地说:“先借。我把店开起来,赚钱慢慢还。”

    ※※※※※※※

    东北乡间常说,地暖了,才能播种。

    由辽宁向吉林、向黑龙江,自南向北,由城市周边的平原向太子河沿岸、向长白山脉深入,农田开始有了起色。

    白色的雪融化了,灰色的大地被犁开,黑褐色的土地被播种,新芽破土,绿意萌发。

    陈一天像一只不想外出的猫,被牵引绳拖着,不得不跟随季节的脚步,以老气横秋的脸,融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活。

    靖宇、林小诗这对新晋CP组局,请了熟悉的几个同学,在学校食堂二楼的“雅苑”订了包间。

    陈一天受到邀请。

    他到的早,包间里只有一个人比他先到。

    这个人跟他熟,上学期总在一起打篮球,陈一天不为家事奔忙的那段时间,没有一次打篮球没碰上过他。

    一来二去,他俩熟了。算下来,陈一天这个“伪住校生”在学校里跟他最熟。

    上学期在篮球场换裤秋的就是他,打完篮球吃饭时散烟的也是他,问陈一天他妈给他生了个妹妹的也是他。

    秋裤男,和陈一天同专业不同班,真名庞傲,小名“大炮”。

    陈一天说大炮:“过了一个年,一点长进没有,还是这副虽样子。”

    大炮说陈一天:“我知足,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你可老得太快了,看这黑眼圈,哎哟,咋还班秃了?过个年被榨干了?”

    一言不合,俩人扭打在一起。

    桌椅一片哀号。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他俩才收敛起来。

    人陆续到齐,靖宇和林小诗一起来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学院的大四学长,另外一个是靖宇的老乡,在理学院读研究生。

    靖宇和大四学长都混他们院的学生会,他又和陈一天、庞傲同年级,一起上大课,林小诗是他女朋友,另外一个研究生是他老乡,所以这顿饭是以他为核心展开的,没错。

    吃饭为辅,扯淡为主。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靖宇和林小诗秀恩爱。

    其他人调侃附和的皆有。在这个过程中,陈一天发现,他是这个桌上最后一个知道佳偶天成的人。

    聊到四六级,当年的英语四级、六级还是百分制,60分及格,似乎国内高校都有规定,大学四级不过,学校不发学位证,只发毕业证。

    所以刚上大一就有人积极准备英语四级考试。

    六级对于本科生而言,可过可不过。不影响正常毕业,但社会上很多用人单位看重六级证,同等条件下,肯定优先录用有六级证书的。

    其实学校也好、学生也好、用人单位也好,都知道六级证的含金量也就“那样”,很多土著单位,三十年也没有一位外宾来访,里面的职员一辈子也没有一次出国机会,但是,他们还是卡一个六级证,一来提高单位的身价,二来以此刷下一批人。

    在他们的谈话中,陈一天得到一个有效信息:四级不一定非要大二才考。

    政策规定,在校大学生都可以考。

    有的学校为了保证通过率,要求大二才可以报名,而四级、六级又不可以同时考,所以六级通常要等到大三。

    在一群人里,陈一天属于比较沉默的。

    大炮除了篮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会出于本能,或者出于礼貌,把话题接住,不至于冷场。

    陈一天就不一样。他没有孔雀开屏般迎接自己的大学生涯,也没有积极经营同学关系,里外看上去就是很冷,丝毫不逢迎。

    靖宇组局,林小诗自然负责调节气氛。

    “哎~大年二十九那天,你怎么不在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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