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斌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连鬓角处微微翘起的几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拿发胶给它拢到后面去,又用梳子仔细地梳了梳, 把一切都规整到最令他舒适满意的角度。接着又从包里拿出一瓶香水, 对着手腕喷了一点,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从上扫视下来, 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却不是笑。

    每次做这件事的时候,这种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姿态,都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身价不菲的成功人士, 出门有保镖美女簇拥,而不是现在这个辛辛苦苦, 整天给客户陪笑脸的推销员。

    应斌刚刚庆祝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那天下了班以后他和同事们一起去公司旁边的餐厅吃饭, 海鲜自助, 399一位, 去了足有十多个人。应斌在公司大小也是个销售主管,被一帮同事盯着, 实在不好意思转头就走, 换一家餐厅, 只好咬着牙去刷了卡,结果整个晚上都没吃好,敲个螃蟹壳都能听见金钱哗哗流走的声音。

    当天一起去的还有公司新来的人事柳柳,小姑娘长得漂亮,嘴巴又甜,见谁都“哥哥姐姐”地叫着,一双大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泛着水光,天真可爱,十足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柳柳对应斌非常有好感,平常在公司里见到了,哪怕就是擦肩而过的功夫,都要跟他多说两句话,下班以后更是经常跟他在微信上聊天,随便在哪里看到一个好笑的段子,都不忘发来跟他一起分享。

    其实应斌长得不差,一米七八的个头虽然不算太高,但是也基本达标,再加上一张白净的脸和笑起来若隐若现的酒窝,总让他看着比实际年纪小上五六岁。而且他们公司规模颇大,他作为销售主管,下面有七八个人的销售团队,每年年薪大约二十万,有房有车,这种条件已经足够吸引一些小姑娘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公司里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从前台到财务,加起来也有那么三四个人。应斌作为当晚的寿星,坐在沙发卡座的中间,两边坐着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还有男同事在旁边大声地调笑,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应主管真是好人缘啊”。

    应斌心里烦得要命,恨不得把面前的蛋糕整个砸在他脸上让他闭嘴,但是还要装作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一边笑着说什么“都是大家赏光,给我面子”之类的鬼话,一边拿起酒杯跟这些同事喝个尽兴,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紧紧贴在他脸上的那层面具已经绷紧、变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儿揉捏着,从边缘处开始破裂,要不了多久就会整个炸开。

    啧,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应斌摇了摇头,把思绪拉了回来,继续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模样,这一次没有发现一点不满意的地方,他舒了口气,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个糟糕透顶的晚上才不是他想要的,爱慕虚荣的女人、阳奉阴违的男同事、早就不新鲜的海鲜,和刺耳聒噪的钢琴曲,以及一次次劝酒、一句句祝福,他根本不屑一顾。

    或者说,他非常厌恶。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都心情不好,别人都以为是损失了一个大客户造成的,纷纷跑过来安慰他说做生意就是这样,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事呢,说着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接触,给他一点鼓励。

    应斌只好在表面上连连道谢,等那些人一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转头抱着垃圾桶吐了个痛快。

    不过总算能有件让他高兴的事儿了。

    应斌想着昨天收到的那条信息,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甚至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他和往常一样,没打卡,神态自若地从公司离开了,同事们都习惯了,都只当他出去拜访客户,再说也没谁不长眼到真的跳出来追问他究竟要去拜访哪一个客户。当时是下午的两点十五分,经过前台的时候应斌还笑着和正一边喝奶茶一边刷网页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电梯刚打开,从里面没头没脑地冲出来一个人,恰好和应斌撞了个满怀。应斌没防备,一时被这人撞了个趔趄,倒退出几步,原本拿在手里的包也被撞掉了,里面的东西洒落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鞠躬,说着又赶紧蹲下身把东西捡回来。

    通过电梯墙的金属装饰,看到自己的发型又乱了,胸前的衣服也被这一下撞的皱了起来,不再平整服帖,应斌恼火极了,几乎忍不住要发火,一抬头,发现撞了自己的人竟然是柳柳。

    “呀,是应主管,”柳柳这时也认出了他,脸上的红晕更浓了些,像一朵正要开放的榴花,“我不是故意的……”她的眼底还有刚才情急之下氤氲出的水光,此时正浅浅地漾开着。

    “没关系。”应斌强忍着怒火,憋出一个略有些僵硬的笑容来。

    “应主管的包里都是什么呀,小玩偶,还有糖?”柳柳拾起一样东西来,那是个只有一只巴掌那么大的仿真娃娃,胖嘟嘟的,穿着精致繁复的裙子,头上还带着黑色的蕾丝兔耳。

    应斌觉得她手上拿的不是那个娃娃,而是自己的心脏,一时间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噗——”柳柳看了一会儿,这个娃娃做工精致,手感也很好,绝对不是什么便宜货,没想到应主管还这么有童心啊,她笑了出来,又在下一秒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应主管怎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她眨着眼睛,尽力想掩藏住自己的疑惑和不安,“应主管不是还没结婚吗?”

    听她这么说,应斌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又带起了平日里那副温和含蓄的面具,笑笑道,“不是我感兴趣,今天去拜访客户,他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女儿,我想她应该喜欢这个。”

    柳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重新绽出可爱的、天真的笑容来,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应主管这都能想到,真厉害啊。”

    应斌点了点头,内心里不想和她再多做纠缠,正好这时电梯又来了,他笑着说了句“回头见”,就踏进了电梯里。

    “回头见!”柳柳在电梯外面朝他挥手。

    然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

    “辛苦了!”

    “辛苦了,谢谢大家!”

    “啊,好冷啊……怎么一下就降温了。”

    “是啊,简直没有一点点防备。”

    随着最后一声打板结束,《十二位游戏》第三期的录制也正式结束了。

    沈亭暄和自己的跟拍导演互道了再见,又和几个工作人员道别之后,这才匆忙转身朝人群边上跑去。

    她的保姆车正好停在街边,赵湘早早地就下来了,见她跑过来,连忙迎上去,把手里的羽绒服给她披上。

    “姐,辛苦了。”看着她冻得像个小鹌鹑一样,鼻头都红了,赵湘颇为心疼地道。

    沈亭暄不以为意,“没事儿,这不是工作嘛,何况还拿了那么多钱。”

    赵湘气鼓鼓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发现周围的人都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这才有些不忿地说,“姐你拿得又不算多……反而是拿得最多的那个早早请假回去了,说什么身体不舒服,谁不知道她是嫌天气冷呀。”

    赵湘说的是和沈亭暄一同录制这档综艺的另一个女演员丁尤娜。论起年纪,丁尤娜只比沈亭暄大不到三岁,事业方面也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年初的时候被爆出跟年近半百的著名富商,科创贸易董事长程峰同游欧洲,随后二人闪电完婚,一时间霸占了各大媒体的版头。婚后的丁尤娜在事业方面明显上了许多个台阶,三个月里就接连拿下了七八个代言,比之前出道那么多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不得不说是风头无两。这一次《十二位游戏》趁着东风把她请来,确实是花了大价钱的。

    只可惜丁尤娜约摸是不太喜欢过于激烈的运动,对游戏里的惩罚环节也总是想方设法地逃避,每每录到这两段相关,她就会适时地感到身体不适,要求回到保姆车上休息。

    沈亭暄的人设大概从一开头就已经写进了骨子里,她几乎把全部的热情和好奇心都留给了肃海,对和肃海无关的人事提不起多一点的兴趣。况且她既然拿了钱,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别人怎么样,她管不了也不想多做评价。

    因此,面对赵湘这番话,她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当做从嘴巴里飘出的一团白雾,跟随着扑面的风,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远远地吹到身后去了。

    赵湘跟了她那么久,也知道她的性格,此时说完了反倒有些后悔,连忙换了话题道,“姐,赶紧上车吧,肃警官来了,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呢。”

    “嗯?”

    沈亭暄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原本在寒风里缩起来的身体瞬间挺直了,特别有精神的样子,像是虚空里有什么看不见的神仙朝她吹了一口仙气。

    她两步跑到自己的保姆车前,刚一伸手,车门就已经打开了。肃海眉头微皱,往里面让了让,等到她和赵湘一前一后地都上来,车门关上,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搭在沈亭暄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冷吗?”

    十一月份的x市温度骤降,已经不是可以兼顾风度和温度的时候了,然而今天因为要补录第二期的一个场景,所有的嘉宾不得不重新穿回当天所穿的衣服,男嘉宾还好些,虽然上身同样是短袖,但下半身的长裤好歹能抵抗点寒意,女嘉宾却是清一色的网球制服裙,在瑟瑟的寒风里结结实实地捱了一下午。

    沈亭暄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虽然前后都有贴暖宝宝,但是被风一吹,顿时什么温度都不剩了。

    她可怜巴巴地任由肃海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在对方要把手抽走的时候又一把握住,拉到面前,毫不避讳地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加点儿buff!活过来啦!”

    肃海咳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地朝赵湘和前面的司机看过去,然而这两个人已然非常有经验,早就鼻观眼眼观心假装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模样,试图把自己和背景完全融为一体。

    “……”肃海的那一点点不好意思便一股脑地顺着台阶下来了,跑远了看不见踪影。

    他从身后取了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了过去,里面的糖水香气顺着开启的缝隙,迅速用甜甜的味道侵占了整个车厢。

    “喝点儿暖一暖。”

    “谢谢小海,”沈亭暄点点头,从肃海简短地话里听出许多的甜蜜来,整颗心都被泡得酥软,“小海怎么这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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