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说着不要求他回应我, 让他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一直喜欢他,一直会为了他努力,为此我不放过每个可以跟他刷好感度的机会,会总是给他打电话, 有时间就约他见面, 不管他愿不愿意,——但是我这样,和梁惊鸿有什么区别呢?我会不会像梁惊鸿带给我压力那样, 把更多的压力,在我自以为不会干扰到他的时候,其实通通都带给他了呢?”

    “这么多年,我每一次邀请他, 不管是电话也好、见面也好,创造一切可以沟通或者相处的条件也好, 这每一件事情,会不会其实都让他特别抵触、特别困扰?我总以为每一次被拒绝以后, 都只有我会闷闷不乐,但好像从来没有想到,我嘴上说着喜欢他,但是实际上做的这些, 也会让他不开心吗?”

    沈亭暄越说, 越觉得从前的自己颇有些自私。

    喜欢确实是一个人的事情, 但是当你想要让喜欢的人知道“你喜欢他”这件事的时候,你热烈地表达、勇敢地追求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自以为所拥有的一切正面词汇,你的赤诚、真挚、坦坦荡荡,到了他那里,会变成烦躁、抵触和不堪其扰吗?

    你打着喜欢的幌子,做了多少给他增添烦恼的事情?明明一直努力,想要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却在这种自以为是的努力里,慢慢累积着他不喜欢的一点一滴。

    喜欢明明是想让他好,最后却会导致他怎样都不好。

    他或许在你口口声声的喜欢里,你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里,从来没有一刻是开心的。

    沈亭暄想着,情绪又无限的低落下去,像莽莽撞撞奔向大海的鱼,不慎掉入了暗河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流水潺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又茫茫然不知道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也不是这样的……”韩耀宁只说了几个字,就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他是拍过几部电影,叫里面的人爱得平凡无奇或者惊心动魄,每一帧画面都好像有未竟的故事,长长的前奏和绵延无尽的后续。但是此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哪有什么白纸黑字的道理,叫人看了就懂了,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永远是最健忘最怀抱侥幸的生物,任旁人说一千一万遍,轮到了自己,总是要亲自去试试的。

    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沈亭暄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还叹了口气,“唉,我就是忽然从梁惊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着小海其实也蛮可怜的,如果我没有一直强行在他的人生里给自己加戏,而是按照原来的剧本,在该退场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退场,说不定他就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而不是这样,被我一直拖着,不上不下地耽误着。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就这几天而已,我都被梁惊鸿烦得不行,但小海那种脾气,竟然还能忍受了我这么多年,他真的太好了,所以值得更好的人吧。”

    韩耀宁没想到她最后竟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沈亭暄摆了摆手,从化妆台前面站了起来,“当然不是说我要放弃,我只是觉得,大概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太多地跟他表达自己,反而会左右他的决定,无形中给他压力,又抹掉了他的很多余地和空间。我应该收敛一点,至少能让他好好想一想,哪怕不想我,也想想自己,保证他每一次做出的选择和改变,不是因为迫于我的压力,而是他真的自己想这样做。——这样的话,不管是他还是我,大概都会轻松一些吧?”她说着,拎着裙摆,走进了隔壁的换衣间,一抹阴影之后,门被无声地关上了。

    “轻松?”韩耀宁摇了摇头,“我看是说得轻松。”

    ***

    赵湘打着一把伞,在雨幕中撑出了一方小小的安宁。沈亭暄提着裙子走在她旁边,小心地避免踩进路上的水坑里。

    和韩耀宁的一番谈话结束后,沈亭暄换好了衣服,和一直等在化妆室外面的赵湘碰头,两个人为了躲避酒店门口的蜂拥的记者,在大堂经理的带领下,选择从一侧隐蔽的员工通道离开。结果还没出门,就发现外面的世界正大雨倾盆。

    “说下就下起来了,”赵湘感慨着,“而且还电闪雷鸣的。”

    “夏天嘛。”沈亭暄不在意地说道,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为数不多知道这里还有个员工通道,想要蹲守着碰碰运气的记者,也都不得不屈服于天意,再也顾不上其他,匆匆找地方避雨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总算不用面对着诸如“请问今晚你会赴梁惊鸿的星星之约吗?”、“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关于你和梁惊鸿共同‘策划’了这次的事件,你怎么看?”这样的提问。

    什么共同策划呀,沈亭暄默默地想,如果这件事发生之前,哪怕梁惊鸿稍微地跟她透露一点点,她都不会烦恼地几天睡不好觉。

    她叹了口气,摁亮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是晚上的六点五十八分。

    “诶,奇怪了,”赵湘往前走了一点,伸长脖子朝路口看去,“我刚才给齐哥打了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的呀,怎么现在还没来?”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路虎在如注的大雨里从容地拐了个弯,几乎是眨眼间就开到了眼前。那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让赵湘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伸出没撑伞的一只手把沈亭暄挡在了身后,生怕从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几个彪形大汉,随后发生点儿什么普法节目里才有的情节。

    然而还没等她从一半警惕几分惊恐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原本站在她后面的沈亭暄忽然打了鸡血一般,几乎是连蹦带跳地绕过她就冲了上去。

    “……”赵湘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车窗缓缓放下,露出了驾驶座上肃海的半张脸,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亭暄已经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在两个人的视线里飞快地系好了安全带,坐得端端正正。

    “……我送她回家。”肃海干巴巴地说。

    “谢谢小海!”没给赵湘说哪怕一个字的机会,沈亭暄赶紧抢答。

    肃海没搭理她,冲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赵湘点了点头,这才又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厢里一开始没有人说话,只有交通广播里传来一首舒缓的歌曲,沈亭暄在重复了好几次的“You look so beautiul today”的低沉男声里,忍了好久,还是没克制住,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

    肃海尽力维持着自己一贯的淡定,忍住没看她,两只眼睛平静地盯着前面车子的尾部。

    “特别开心。”沈亭暄说,“没想到会见到小海。”

    她确实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肃海的,她以为会像之前的很多次,要等一等,等到她实在忍不住,实在受不了思念,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见他,要跟他挨得近一些,然后她才能不在意今晚说出的那些话,才能若无其事地、笑嘻嘻地站起来,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像每个上一次和只有一个的第一次一样,欢快地飞奔向他,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肃海自己来了。

    她透过如织的雨幕,第一眼捕捉到车牌上的数字的时候,心里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将先前的那些口口声声和忧心忡忡全部吸走,然后又倾吐出轻盈的、柔软的心绪来,细密又温柔地占据了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都是“能见到他真好啊”。

    在自己的思绪里兀自沉浸了一会儿,沈亭暄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看上去颇有些傻乎乎的。

    “小海精神不太好。”她仔细把肃海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语气里有些担忧,“这几天没休息好吗?为了案子的事情?”

    肃海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对过去大半个月里,只要稍微空闲下来就会想到梁惊鸿,继而感到更加烦闷的事情只字不提。

    沈亭暄便点点头,十分理解地道,“你辛苦了。其实我也一直有在关注这件事,听说这一次的几个死者都和小蕙一样,是自残之后选择了上吊自杀的,是吗?”

    听她这么说,肃海想起来这系列案子的第三个死者吕心蕙是她的同门师妹,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出道,就死于非命。

    通常意义上来说,肃海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办起一件案子来几乎不分上班下班时间,曾经也仗着年轻力壮,三十六个小时连轴转,最后将凶手成功抓获以后,在办公室的长椅上将就着休息了五六个小时,第二天又扑到新案子里面。

    但是他现在,却极为少见地不想谈工作。

    因此,面对沈亭暄的疑问,只是略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就没了下文。

    沈亭暄大约是感受到他的心情,或者说其实她也不是真正地想说案子,只是找个由头和肃海说说话罢了,发现肃海罕见地对案子提不起什么兴趣——至少在此刻,并不愿意多说的情况下,沈亭暄惯常地退而求其次,不说话,一起静静待着,离得不是太远,甚至连彼此的呼吸也在不大的空间里一起分享,这样也很好呀。

    过了一会儿,肃海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回应有些冷淡,第一次感觉胸膛里有小鹿哒哒走过似的,犹豫了片刻,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一样地开口道,“会抓住他的。”

    沈亭暄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了大大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对方主动说了这句话,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而感到如同涨潮一般层层堆叠直至满溢的喜悦。

    “嗯!”

    她说的使劲儿,脑袋也随之用力地点了点,车窗外路过的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就从她的脸上划过,时明时灭。

    沈亭暄透过雨幕,看了一会儿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忽然问,“小海,我们这是去哪呀?”

    “送你回家,”肃海说,在一个红灯前面把车子缓缓停住了,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做菜练习得怎么样了?”

    沈亭暄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这个问题噎住了。她这些日子光烦恼梁惊鸿了,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修炼,想想上一道出自她手的油焖大虾,那如同地狱里走过一遭的凄惨模样,沈亭暄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唔……要不,我多调几个凉菜,可以吗?”

    “算了,你还是留到下次表现吧,”肃海笑了笑,看着面前红色的数字一秒一秒地减下去,变成黄色又变成绿色,重新发动了车子,“我今天不想吃草。”

    “……”

    “怎么了?”从余光里看着她“腾”地一下红了脸,肃海有些不解。

    “没、没怎么……”沈亭暄支支吾吾,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企图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些,“你好好开车。”

    然而话一出口,她马上又想起来如今的开车已经不是单纯的开车了,换成稍微懂点儿的人,这时候大概会嘿嘿嘿地笑起来吧,总感觉自己别有深意的样子……于是更加坐立不安了。

    偷偷摸摸地朝肃海看了一眼,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沈亭暄连忙把目光转回来,隔着车窗看见视野里一点点靠近的高大城墙,古旧而沧桑的砖石在暴雨的喧嚣里被一一洗刷,荡涤了时空里紧紧附着的灰尘。她随口找着话题,“……怎么开到这里来了,小海这是要进城?”

    “……不,”肃海扯动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机械笑容,“我就是想来看看,今天晚上到底有多少人冒着大雨还不死心地想看星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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