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新的线索, 在村子里的众人只能依靠周沙那边的进展,整个案件便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韩耀宁站起来揉了揉脖子,“不过应该也就到这儿结束了吧?当年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陈落英也被看起来了,不会再有命案发生了吧?”他边说,边朝肃海递去询问的目光。

    肃海还在看着电脑, 从飞快闪过的画面里抽空看了他一眼, 没有正面回答,“回去休息吧。”

    韩耀宁也不在意,摆摆手就往门口走, “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两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稍微眯一会儿都梦到有人跑过来说‘韩监制又有人死了’,真是噩梦啊。”

    他边说边撩开了门帘, 然而抬在半空的一只脚还没落地,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地面像被惊雷炸开一般,沉闷而突然地震动了两下。

    沈亭暄入行这么多年以来, 为了端庄好看,几乎已经习惯了坐椅子只坐三分之一,被这么晃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 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往前面扑去。幸亏肃海眼疾手快挡了一下, 她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只厚实的手掌里,温暖又略有些粗糙。

    “什么情况?”顾少茴扶着桌子,赶紧把电脑拿了起来。桌上的几杯水都洒了,杯子骨碌碌地滚下去,带着一路的水汽。

    这瞬间的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三五秒的功夫,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地震了?”韩耀宁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大了,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跑出来,彼此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突然这样还挺吓人的……”沈亭暄说着,眼神随意一扫,看到肃海垂在一侧的手上沾了些红,连忙拉起来看,“这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反应了过来,刚才肃海为了护着她,用手掌抵着她的头,手背确实撞到了桌角。这里的桌子不似家里的,出于安全和美观的双重考虑,都被精心的打磨成了圆角,这里没那么多讲究,桌子往往是主人自己做的,由几块木板支起来,打磨的时候也没太用心,边角都是毛刺。再加上经年地用下来,边边角角多有破损,平时注意着还好,刚才情急之下,眼看着沈亭暄迎面就朝着桌角撞了过去,肃海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就挡了一挡,被颇有些锐利的木刺划破了手背。

    看着他手上不算小的一道伤口,边缘还沾着细碎的木屑,沈亭暄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叫赵湘进屋去拿医药箱出来。自己捧着肃海的手,鼓着腮帮子轻轻地吹气。

    “没事儿。”肃海抿了抿嘴,想把手收回来,却被按住了。

    沈亭暄少见地严肃起来,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

    一边的顾少茴强忍着笑意,觉得自己真是碍眼极了,开口道,“唉,看这情况真想不到肃海同志当年还上前线打过黑呢,那会儿就算子弹从肩膀穿过去了,都没这阵仗啊,还有漂亮姑娘给呼呼呢。”

    沈亭暄听了更紧张了,伸出一只手就要拉下他的衣服,看看肩膀上到底有没有疤,被肃海连忙按住了。

    “别听他瞎说。”肃海不悦地看了顾少茴一眼,后者识趣地拉上了嘴巴上的拉链。

    沈亭暄可怜巴巴的,“是真的吗?”

    “……嗯。”过了几秒钟,肃海才点了点头,“但早就养好了。”

    赵湘把随身携带着的小医药箱拿了出来,沈亭暄刚打开盖子,顾少茴又忍不住道,“要不让我来吧?你忘了我是专业的啦?”

    赵湘都看不下去了,推着顾少茴往门口走,“来,顾医生,咱们别待在这儿了,一起去人民群众中间了解一下情况吧。”

    ***

    大概是由于连续的阴雨,导致土质疏松,因此引发了山体滑坡。桃源村前面的一座小山包整个侧面仿佛被谁生生削去了一半,原本平缓温柔的弧线忽然从中间断掉了,露出丑陋的切口来。

    滑坡的部分山体如有万钧之势,疾疾坠下,最后落入公路一侧的山崖下面,摔成无数大小不一的土块。公路上还残存着不少的泥土石块,考虑到这雨说下便下,韩耀宁和几个村民商量了一下,不得不立马组织人手进行清理,不然真等雨落下来了,这一片必然泥泞不堪,阻碍往来的车辆。

    被指派去清理路面的几个剧组工作人员都有气无力的,十分萎靡,手里的工具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剧组接连发生命案,导演又病倒了,偏偏投资方不准剧组解散,为此不惜提高了他们的薪酬,其实就算不提高薪酬他们也没办法说走就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是签了合同的,这一走,要赔偿的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

    “操,”钱伟文骂了一句,把手上的扫把扔到一边,换来旁边村民的一个白眼,他理也不理,心里想着说不定杀人凶手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这些土鳖,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去后面方便一下。”钱伟文指了指山包的另一侧,跟一块儿过来清扫路面的同伴说。

    “哎,”同伴应了一声,劝道,“要不你还是回去上厕所吧?这儿刚滑坡,万一再来一下呢?你小心点儿啊。”

    钱伟文心烦意乱,摆了摆手,径直过去了。

    靠在树上抽了根烟,烦躁的心情稍微随着吐出的烟圈一并消散了,钱伟文把烟头扔在地上,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折了回来。

    虽说这鬼地方总是下雨,草木都被湿气染透了,可要是万一引燃了呢?他边这么想着,边用脚去把烟头碾灭,刚踩了两下,就觉得自己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他不在意地一扫,那竟然是一只人手。

    韩耀宁刚安排了任务下去,这边还没坐稳喝口水,一听又发现了死人,简直头大如斗,二话不说掉头就往肃海住的房子里走。

    顾少茴带着他的工具箱跟在后面,连连摇头,“这工作量也太大了,顶得上我平时三天了啊。”

    肃海已经戴好了手套,跟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拿铁锨挖土,小心地避开了那只偶然露出来的手,在它的周围下了铲子。

    韩耀宁一脸的生无可恋,“不是答应我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吗?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我的幻觉?”

    顾少茴看了一眼,被他的表情取悦了,“这我可替肃海同志不服了啊,他当时说的是‘回去休息吧’,这五个字哪个字让你觉得他答应你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了?”

    “……你们警察都这么伶牙俐齿吗?”

    “我算其中嘴笨的。”顾少茴笑了笑,又抬抬下巴,朝那只手指了指,“而且你看,那只手不管是从皮肤颜色还是状态上来说,尸体的主人肯定死了好几天了,说不准比金鹏的死亡时间还要往前,不可能是才发生的事情。”

    韩耀宁仔细看了看那只手,除了黑乎乎的沾满泥土,指间还夹着一两根草茎,实在是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你们看,”肃海忽然弯下腰从尸体身上捡起了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纸,16K大小,正面用圆珠笔画着一幅简单的素描。画里的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头发略长,戴眼镜,一侧的鼻翼上有一颗小小的痣,看上去颇有一股书卷气,是个相当好看的男孩子。

    一步以外的沈亭暄突然被某种巨大的声音笼罩了,铺天盖地的金钵声压了过来,让她跟外界短暂地隔离了几秒,眼前耳边包括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回响。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这种感觉压下去,声音微小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他,”她的目光不敢在那幅画上多做停留,明明那里湿润到只要捏着它的手稍稍用力,纸张就会破掉,但在她看来,却仿佛有一团火,凶狠咆哮着,随时准备去灼伤人的双眼。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刚来的时候有个学生找我要签名吗,”她说得十分艰难,“就是他。”

    “……”

    肃海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把手里的纸翻了过去,让他们都能看到背面。

    几道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着,在纸上形成了细密的格子,最上面的地方是稍微大一号的字体,那里工工整整,印着:住宿登记簿。

    ***

    进山采风的学生名叫樊子安,顾少茴验尸的时候,在他的上衣内侧口袋里发现了学生证。另外,根据尸体所表现出的种种迹象,死者的死亡时间超过一周,再结合沈亭暄之前的说法,不难推测出,樊子安应该是在和她见面之后的第二天就遇害了,就是那天,她一直等着这个男孩子来找自己签名,却久久没有等到。

    肃海在陈落英家招待所的某个被用作储藏室的房间里找到了樊子安的背包,里面身份证、手机、换洗衣物一应俱全,把这些都拿到陈落英面前的时候,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像诗人感慨春天桃粉色的风和夏天不灭的夜晚,几分惆怅,却跟所有沉重的情绪没有丝毫关系。

    “是我杀了他。”

    肃海微微抿起了唇,嘴角便划出一道略显冷硬的弧线。

    “为什么?”

    “为什么?”陈落英喃喃地重复着,目光飘落到了窗外,细密的雨在不知不觉中又落了下来,没完没了,像戏文里多情命苦的姑娘,痴痴缠缠,不眠不休。

    “都怨他太好心了,这世上,好人哪里有活得长久的。”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刘云昌和吴逍遥也是你杀的?”肃海接着问道,“他们和樊子安一样,都是后脑遭到了猛烈重击致死,你怎么解释?”

    “我还用解释什么吗?”陈落英露出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当然,”肃海点头,一本正经,“说吧。”

    “那好,你听清楚了,你们说的这个大学生和刘云昌,他们都是我杀的,但是我为什么要杀吴逍遥?他又没有对我做什么,我有什么要杀了他的理由?就因为他叫我去帮他卸货,我就要杀了他吗?你们这个说法根本靠不住。”

    “那你有什么必须要杀了樊子安的理由?”肃海从记笔记的间隙里皱着眉,抬眼看她,“他也对你做什么了?”

    久久的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沙沙的雨声,像筛子细密的孔眼中,抖落出来的沙粒,一层层地铺满了大地。

    “我累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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