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暄不得不提着鱼,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才在停车场里勉强追上了肃海。正当她理所当然地打开车门的时候,肃海才忽然反应过来,“我现在要赶回局里去。”

    “嗯。”沈亭暄点点头,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我知道,有新进展了嘛。”

    “鱼吃不成了。”

    “没关系,”她屈指弹了弹袋子,一颗被稀释的粉红色血珠便顺着内壁的边缘流了下来,“留着庆功的时候吃吧。”

    一路上,肃海又先后给几个同事打了电话,沈亭暄就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你们再去问一下田瀚云,上次的笔录我看了,他说到最后,好像还有些事情没说完,你们追一下这个事情,看是不是能挖出来些新的东西。”他顿了顿,“嗯,我这就回局里,周沙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好,随时联系。”

    他挂了电话,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车子慢慢从小路开了出来,驶入繁华的主干道,肃海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接下来去哪儿,回家还是回剧组?”

    “跟你回警局。”沈亭暄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找个地方就能好好待着,我就是……”她笑了笑,“想离真相和你更近一点儿。”

    ***

    还没到警局,周沙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肃海没来得及腾出手,沈亭暄就先一步替他按下了免提。

    “副队,新情况。”电话那头,周沙的语气显然有些凝重,“我把苏定的照片给武昭文看了,他说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下的手,他袭击的是另外一个人。”

    “果然。”肃海朝车窗外瞥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他应该已经不记得名字了,我让季甜和佳期去找田瀚云了,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线索。”

    “嗯行,我这边也再查一查同时间内所有被高空坠物砸伤的案子,武昭文交代了作案地点,我缩小一下范围,不过受害人很可能当做意外事故,没有报案。”周沙说,“不过副队,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儿的啊?”

    “因为他的描述……我把苏定的卷宗看过很多遍,但重点都放在了当时的案发情况记录上,对伤情鉴定只是扫了一眼,略微有些印象。早上他说到受害人头破血流、描述当时场景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刚才,才想起来苏定自己说过,在吊灯坠落之前,因为灯光闪了闪,他稍微留了心,所以当后来吊灯坠落的时候他躲了一下,避开了头部,吊灯砸中肩膀。我想起来伤情鉴定上写的是右肩轻微骨裂,背部多处擦伤,而这些伤并不会有大量的出血,跟武昭文的供词完全矛盾。”

    “所以你就断定他袭击的人不是苏定?”

    “基本断定,”肃海说,忽然感觉沈亭暄在看自己,便转过头去回望着她,沈亭暄连忙摆了摆手,转到另一侧看车外飞快后退的街景,“还有就是,我注意到他在整个审讯过程里,对受害者本人记忆犹新,但对他们的名字却毫无印象,我们只有说到具体事件时,他才能回想起是哪一个受害者……这给他,不,应该说这是我们失误的地方,我们向他提到了蒋微、唐淼淼和田瀚云,唯独在说苏定的时候,没有说起他的名字,而武昭文又交代了他做下的案子——另一起高空坠物,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以为他说的那个受害人是苏定。”

    周沙连连点头,这几句话说来顺理成章,也并没有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惊艳之感,完全是诸多细节叠加之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几乎就差一点,他们就毫无觉察地走进了误区,甚至连嫌犯本人也都承认了——如果真的就这样盖章定论,翻过了这一页,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反应过来。

    肃海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此。

    他细致,敏锐,对待任何情况,不论是顺理成章的进展还是一筹莫展的困境,都抱持着合理的质疑,而后仔细探寻,他像荒野里沉默的猎人,时常蹲下身去辨别泥土里猎物留下的足迹,它们是如何奔跑停留,又朝哪个方向去了,蹭掉了旁边灌木上的几颗红果,是不是因此沾上了植物的清香……他的优势就在这一点一滴中慢慢积累起来,最后变成水到渠成的胜利,而他也不去说那些过程里的细枝末节,那些反复翻看卷宗、追寻线索的日日夜夜,所以大多数的人就以为他的胜利来的轻而易举,仿佛只要运气好一点儿,换做是谁都能够摘取。

    “副队,你这心细的,比得上姑娘了啊。”周沙开了句玩笑,没等肃海说话,便赶忙挂断了,唔,老虎的胡须偶尔还是可以摸一摸的,但摸完不跑,岂不是等着它咬人吗?

    我又不傻。周沙收了手机,安心去查案底记录去了。

    刚进警局大楼,季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肃海站在电梯前接起来,看着亮起的数字在逐层往上,停留,又往上。

    “副队,我们找到田瀚云了。”季甜说,“按田瀚云的说法,在他之前,有一个叫王康的媒体人,因为发布了沈亭暄天价片酬的不实消息,没过多久就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给砸伤了,王康当时砸到了头,伤的比较重,跟武昭文的供词基本相符。”

    “田瀚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怎么断定王康的受伤跟沈亭暄有关?”

    “他跟王康之前都在一家叫做新时代传媒的公司上班,后来公司做不下去了,才各自发展自己的事业去了。王康受伤以后,田瀚云去医院探望过他,两个人说起这件事,王康便告诉他,自己怀疑这事儿跟沈小姐的粉丝有关系,只可惜当时事发突然,自己受伤后直接被120送到了医院,事后再去现场,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季甜看着自己的本子,上面潦草地记录着一些关键词,她飞快地还原着,“田瀚云还笑话过他脑洞太大思维发散得太厉害,直到后来他也受伤了,才把两件事情串了起来。但是因为王康的事情比较早,而且只停留在推测阶段,所以周沙来问他的时候,他就没有多说。”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门朝两侧缓缓打开,肃海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先上去,自己走到另一边接着讲电话,“王康出事的时间问出来了吗?”

    “12月26号,跟苏定恰好同一天。”

    “应该就是他了,你跟佳期再跑一趟,亲自问问他当时的情况,如果有必要,带他回来。”

    “好的。”季甜点了点头,“那副队,我就先挂了。”

    “好,有问题随时联系。”

    肃海收回了手机,走到电梯前,发现沈亭暄站在原地等他。

    “你让季甜和佳期两个女孩子过去,这样行吗?”她看上去有些担心。

    肃海按了电梯键,抬头去看上面跳跃着的数字,“带王康回来问话而已,又不是逮捕他,不会出什么情况的。而且,”他停了一下,把目光转到沈亭暄的面庞上,带了一丝笑意,“她们俩只是看上去娇弱,其实都是警校毕业出来的,应付一般的场面足够了。”

    “……”

    沈亭暄有点儿不愿意去想他所谓的“一般的场面”是什么含义的一般,“不一般”又有多不一般,刚好电梯来了,她便跟在肃海后面走了进去,目光在他之前受伤的手臂处略略停留。

    周沙已经整理好了案件相关的各种资料,把会议室里的移动白板也拖了过来,三个人落座以后,他首先开口说,“刚才佳期也跟我通了电话,说了王康的事情。我们现在基本确定,武昭文一共做了六起案子,分别是2014年8月14日绑架蒋微、12月26日砸伤王康、2015年2月27日制造唐淼淼的车祸、3月15日袭击田瀚云、3月19日恐吓沈小姐和3月22日袭击副队,这其中,除了3月22日突然袭击副队没有寄送卡片之外,其余四起案子里,他都无一例外的采取了在案发前寄送卡片的行为模式,并且卡片上拼贴的字句,都是出自沈小姐毕业汇演中的台词,同时暗示了作案手法。”

    他顿了顿,低头喝了口水,“目前呢,武昭文也已经全部招认了。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搞错受害者的这种情况,我打印了所有受害者的照片,刚才都给他看过了,确认没有问题,要是不放心,后面可以再找受害者来辨认一下,虽然可能用处不大——”周沙最后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把所有的受害人都圈了起来,标出一个箭头指向最中间位置的武昭文,“嫌犯供认不讳,每个案子的手法、动机也都非常明确了,我的意见是,可以结案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肃海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

    “唉,”周沙一脸生无可恋,“还有问题啊?我说副队,咱们这案子破的可不容易啊,中间重重波折几层阻挠,现在好不容易踏上光明坦途了,合着这九九八十一难还没完呢?”

    “你不是人民警察吗?”肃海稍微转了转头,掩藏住了嘴角扬起的一小段弧度。

    周沙不得不沉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苦是警察苦……认了。”

    肃海便重新把目光放回到眼前的白板上,“武昭文已经审完了,周沙说的没错,他供认不讳,没什么问题。但是苏定这个案子,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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