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脑子里颇为流氓, 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仿佛在顺王说话时分神的不是他一样, 神情异常自然的端起茶盏吃了两口缓解了口渴, 而后拱手道:“殿下能有此心,是巡城卫守城卫将士的福气,想必诸将士定激动不已, 往后越发要勤勉用心,好生为殿下办差了。”

    刘主薄亦赞成道:“殿下此举甚好, 既是有功之臣, 殿下合该如此嘉奖。”

    这是变相的鼓励他拉拢人心了,刘主薄话虽说的隐晦,谢景安却心知肚明,同时对刘主薄新多了一份认知,这位能臣表面看着耿直迂腐, 却也有圆滑的一面。

    吃罢了早膳,时间也走到了巳时一刻, 外面不再是漆黑一片, 天已经渐渐亮了,只是大雪还未停, 依旧飘飘洒洒的,夹杂着北风呼啸一片,人听着只觉浑身发冷, 看着也是心惊不已, 原因无他, 实在是这雪下的太大了,又下了这好几日,积在地上已然过了人的小腿,谢景安看着它一点一点增厚,心里也仿佛被一点一点增加着重量,越发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天黑着时还好些,只听到北风呼啸,大雪簌簌下着的声音,倒看不出雪有多大,可如今天亮了,谢景安看着这越下越急的大雪,再也坐不住,只叮嘱林言让他好生歇息,待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来与他分忧,便从椅子上站起身,随手从崔同手中接过厚厚的氅衣,一边自己披在身上系着绳结,一边往外走。

    半夜谢景安到得巡城卫府衙时,因剿匪归来的军士屋子里住不下,便分了些身体强健没受什么伤的军士在演武场上扎营,所以地上的雪是才扫过的,他进来时只有薄薄一层,可如今只过去几个时辰,地上积的雪就已经到脚踝了,谢景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迫不及待的想带着宿卫扈从去城外一些村落巡视一番,可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阵,忽然脚步一转,在刘主薄不解的眼神中改道去了赵队正医治养伤的屋子。

    他到时赵队正的伤已经用白布裹好了,谢景安只看到白布在他背上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裹了好几圈,但由于这时代的外伤是不缝合的,因此裹伤口的白布上已经沁出一片殷红的血迹,大约是怕盖被子会压着伤口,被子只盖到了伤口以下,赵队正半个上半身都裸露在外,虽说屋子里已然烧起了火炕,但怕温度太高会于他的伤口有碍,所以火炕烧的并不暖和,即使赵队正昏睡着,也冷的有些瑟瑟发抖。

    头发胡子花白的医官原是写好了药方叮嘱药童好生煎药,如今见到谢景安突然闯进屋子里,不由得吓了一跳,皱巴的一张脸都绷紧了,疾走两步走到谢景安身后,恭敬的行礼道:“殿下。”

    谢景安点点头免了他的礼,细细看着赵队正的情形,问道:“他的伤势如何?可要紧?”

    医官回道:“这位小将也是福泽深厚之人,身上的伤看着凶险,实则伤口不深,也多亏了有身上的竹甲替他拦了一拦,才没叫那刀完全砍进骨肉里,现下不过是些皮肉伤,只要好生养上月余,注意着勤换药莫沾水,不伤口溃烂发热,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听到医官说只是皮肉伤,谢景安顿时松一口气,可待听到要休养月余,不由得又皱起眉头,转身看着那医官道:“不是说伤口不深只是些皮肉伤吗?怎地还要休养上月余才能好全,莫不是本王府里的药材不好,还是给他涂抹在伤口上的伤药不好?”

    谢景安只是心中诧异随口一问,语气也并不十分激烈,可听在医官耳中却只以为是在斥责他,不由吓的出了一头细细的冷汗,也不敢伸手擦,斟酌着回道:“回禀殿下,这位小将的确伤口不深,于性命无碍,但因伤口太长,即便是有好伤药,也要等它缓慢愈合才算好全,再者这小将能月余就养好伤口,也是托了他自幼习武,身子骨健朗之福,若是换做常人,月余伤口上的硬痂都还没掉呢。”

    看来除了发展经济,这基础医学也得想法子鼓励发展一下了,不然他封地上本就人口稀少,再一场流感就能夺人性命,他就算有再多赚钱的法子,也没那么多人给他办差。

    谢景安暗叹了一句任重而道远,假做一时兴起,沉吟了一番随意道:“既然伤口敞着不好愈合,那何不将它缝起来?就像衣裳破了缝起来就不会漏风,那这伤口也像衣裳似得缝起来不就愈合的快了?”

    谢景安也知晓自己这番话在这时代说出来有些天方夜谭,可他封地人口太过稀少,每一个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再者这时代外伤致死率太高了,不是死于失血过多,就是死于伤口感染。

    而他如今算是在原主众属下眼里颇有威望,即便他说的话再匪夷所思,也不会轻易对他怀疑,让他有性命危险,既然于他生命无碍,那他说这些话顶多是多费些口舌,却变相的救了很多人,一席话换那么多人性命,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谢景安心里快速权衡了一番利弊,面上却不露一星半点,只定定的看着医官。

    医官早叫他方才一番话说的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摇头不可思议道:“殿下这话也太……太过匪夷所思了,某七岁起跟在恩师身边学医认药,几十年间既做过药堂郎中,也做过御医为贵人们侍疾,虽不至于遍览天下医书,却也知个几分,从不曾听闻人还能当衣裳一样缝起来的,恕老朽孤陋寡闻,实在不曾听说,也不敢将此法用在这小将身上。”

    医官生怕谢景安一意孤行让他现下就将赵队正的伤口似缝衣裳般缝起来,脑袋几乎摇成拨浪鼓,腿也不受控制的往后连退了几步,苦菊一般皱巴的脸上硬是挤出一抹惊惧来,看的谢景安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逼迫老幼的恶人,心里想好的说辞都不敢再接着说了。

    只是到底人命更重要些,谢景安忍着心中诡异的怜惜,狠下心肠道:“古人都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学海无涯也,再者医官也说不曾遍览天下医术,焉知本王说的缝合法子不可行?若是世人都像医官这般不曾试过就断定不可,那也没有神农尝百草,传至今日救下这许多性命了。”

    谢景安说这番话口气尚算温和,可听在医官耳中仿若晴天霹雳,虽心中依然觉得此法是天方夜谭,但嘴唇颤抖了几下,却是犹豫着改了口,颤声道:“殿下教训的是,老朽身为救死扶伤的医者,实在不该不经试验就草率断定此法不可行,某经殿下指点决议学前人也好生试验一番,只是某资质愚钝,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还望殿下教某。”

    这就妥协了,这藩王的身份还真是好用,谢景安心里再次庆幸自己穿成个藩王,而不是普通百姓,面上假意沉吟了半晌,皱眉道:“本王也只是方才忽然想起混说的,至于这法究竟有没有用,本王也是不知的,不过本王虽不知,却也听说有医者拿狗兔等物试药,医官不妨学学这些前人,也用狗兔等物试试缝合之术,若经过试验此法当真可行,那医官可就是开了先河,要名垂青史的呀。”

    谢景安为了充分调动医官的激情,可谓是下足了力气,短短几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再加上有名垂青史这个大胡萝卜在前吊着,医官哪还有方才满心满身的抗拒,只激动的老脸通红,眼冒精光,跃跃欲试的盯着赵队正,恨不能现下就将他的伤口似缝衣服般缝一通,以验证一番此法是否可行。

    谢景安虽满意于他对研究的态度,也急于缝合之术早些面市,可在他的缝合技术成熟前,是万万不敢拿活人试的,因此赶在他开口之前,急忙阻拦道:“赵队正日夜兼程赶路又受了伤,想必是疲累的狠了,现下好不容易歇下我等还是莫打扰的好,再者医官此举是天下百姓之福,当务之急是早些开始试验,好早些用之于民,既然赵队正的伤势无甚大碍,医官就不要在此耽搁时间了,带着药童早些回府,也好早些将试验的一切用需整理出来报与本王,本王好叫秦总管准备。”

    谢景安一番阻拦的话总算叫医官转移了注意力,虽看向赵队正的眼神还有些跃跃欲试,恋恋不舍,但总算肯转头看他,拱手道:“殿下说的是,老朽这就带着药童回府,尽快将此事起草个章程,然后报与殿下定夺。”

    医官看似年纪老迈,却不想是个急性子的人,说走就走,待谢景安一应允,竟是一刻也不停留,麻利的将桌上散着的用具收拾利落装进医箱,急得也不用药童提,自己手一伸背在背上,脚步匆匆就往屋外去了。

    医官算是被他忽悠的上了套,谢景安却就缝合一事又想起一桩事来,叮嘱了看护赵队正的下人一句,便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崔同:“你一会儿不用跟着本王忙活了,你带上两个人往白酒工坊去一趟,叫白酒工坊的管事按着蒸馏白酒的法子将酒多蒸馏上几回,那口感越辛辣度数越高越好,蒸上个几十坛送到巡城卫府衙,然后传本王谕令,叫巡城卫守城卫受伤的将士每日用这酒浇洗伤口,若是有谁不肯,就直接报到林将军处,让他处置便是。”

    崔同只听说过酒能喝,能烧菜,却从未听说竟然还能用来浇洗伤口,不由得有些惊讶道:“殿下这是为何?这般浓烈的烧酒浇在伤口上,岂不是要烧的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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